我一走進家門,就見客廳里坐着個黑老頭,老實巴交的樣子。
老頭看見我急忙站起來,誠惶誠恐地說:“您是楊經理吧。”
我說是。他那黑黝黝的核桃臉立即舒展開來:“我是你二叔,來麻煩你個事兒。”說著,拍拍地上鼓囊囊的編織袋,“老家也沒啥金貴東西,給你背了一袋花生米。”
我腦海里對這個二叔沒有一點印象,知道他搞錯了,連忙說:“你是找楊總經理吧 ”
“是呀,村裡人都說你是經理,權力可大了,啥事都能辦。”
“你找的經理不是我,是他。”我指了指對門。
黑老頭瞪圓了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他是我們公司總經理,一把手,啥事都能給你解決。”我拎起沉甸甸的袋子往外走,他木偶似的跟在後面。
對門住着的楊經理是我們單位的最高領導,而我只是下面小得不能再小的設備運行部經理,說白了就是小班長,天天帶着一幫子毛頭小伙檢修機器,跟人家級別差得太遠了,無法相提並論。從我們借住到這裡以來,隔三岔五總有人提着各種各樣禮品敲我家的門找楊總或楊經理,當然都不是找我,攪得全家心煩意亂。妻子曾提議在門上掛個小牌子,上寫“非總經理之家”,送禮的人一看就不敲門了。我說這樣楊總收禮的事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會有我的好果子吃
中午,我和妻子悶悶不樂地看着特意買的燒雞和四大盤令人垂涎的菜,怎麼也吃不下去。妻子下崗兩年多了,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孩子又住校上學,經濟比較拮据,常常是小青菜加鹹菜。我對發愣的妻子說,權當你的生日提前過了,吃吧。
正當我風掃殘雲般快吃完時,有人很急地敲門。
我一看,又是黑老頭。
他慌裡慌張地說:“你老家在黃土崗,小名叫四妮子,大名是楊光道,對不 ”我說對呀,他像遇到救星似地抓住我的胳膀:“我是村東頭的王圪塔,排行老二,論輩分你還得叫我二叔哩。”
原來,他忐忑不安地等到楊總回家后,楊總三言兩語便搞清楚了黑老頭不是他二叔,就毫不猶豫地將他趕了出來。
二叔突然說:“花生米還在他家裡,我去拿。”我忙說算了,誰吃都是吃。
妻子又去買菜了。二叔說他有個親戚是小包工頭,三年前在我們公司干過活,還剩下2000多元的工程款一直拖着不給付。數目雖不大,但對還沒有脫貧的家鄉人來說卻是一年的收入。他那個親戚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在這裡工作還擔任着經理,就托二叔來說情。
我對二叔說我只是公司最基層的小頭兒,連中層都算不上,根本說不上這個話,況且公司效益很差,去年的醫藥費現在都沒有報,不如再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二叔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大侄子你又見外了,都說你權力大得很,這件小事只要動動嘴皮子哪有解決不了的 ”
下午,我做賊似地來到楊總富麗堂皇的辦公室,剛轉彎抹角地說明來意,他就很爽快地說:“行。”說著還遞過來一支我沒有見過的煙。我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來。
“老八的機器趴窩了,你晚上去看看。”楊總吐出一個煙圈,輕描淡寫地說。我連忙點頭哈腰地說一定一定。
老八是楊總的小舅子,黑白兩道都有人。不知道用從哪裡倒騰來的錢買了一台跟我們公司一模一樣的進口機器,生產出的產品貼上我們的商標,生意很是興隆。
楊總還是慧眼識人的。如果請外單位的技師檢修這台價值200多萬元的機器,張口就得5000元。但只要我一出馬,沒有玩不轉的。於是,我瞪着血紅的眼睛熬了個通宵之後,機器終於轟鳴了。
楊總果不食言,通知我明天去辦公室拿錢。
我領着二叔興高采烈地來到楊總的辦公室。二叔的眼睛朝四周骨碌碌地轉着,像劉姥姥走進大觀園一樣充滿好奇,連手裡的票子都忘了點。突然,他一把抱住我,眼裡竟閃爍着淚花,激動地說:“大侄子,不,楊經理,你本事真大呀,三年沒要來的錢三天就解決了。看你這屋子,比皇宮都華麗,二叔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有見過呀。你們楊家真有福氣,出了這麼大一個官……”
楊總的臉陡地變成了豬肝色,羞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把他拉出門外。
送走了二叔,忽然想起修完機器后老八死皮賴臉地藏起來一把工具。這把工具是特製的,市場上根本買不到。楊總下班后總要到老八那裡轉轉,不如讓他要回來。想到這裡,我又硬着頭皮來到辦公室,囁嚅着說:“楊總,還有一件事……”
楊總不耐煩地一揮手:“知道了,晚上給你送去。”
晚上,楊總的老婆提着個編織袋來到我家。我一看是二叔扛來的花生米,忙說:“不是……”
“咋不是 本來就是這麼多,誰也沒有動過。”楊總的老婆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家還有客人,不坐了。”
我畢恭畢敬地把她送出門外,在輕輕關門的時候,聽見她從鼻孔裡面擠出來的聲音:“哼,窮酸樣兒,一點破東西都看在眼裡,小氣鬼!”
我和妻子看了看比原來矮了一大截的編織袋,對望了一眼,面面相覷。
不久,公司減員增效。宣傳欄上貼着下崗人員名單,擠過去一看,第一個就是我。(責編:庄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