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慶是一名精神病院的醫生,他對人都羞於說出自己的職業,人們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總是以一種特殊的眼光觀察他,彷彿他本人就是個精神病人似的。謝慶常常慨嘆入對了行,進錯了門,別的醫生都收紅包,只有他收白眼。
這天晚上,他正在家裡悶頭看電視,突然來了一個名叫姚林剛的人,口口聲聲恭維着謝慶,並遞給他一個厚厚的紅包,目的只有一個,他的弟弟姚林寶最近精神有點不正常,明天會送來診治,希望謝慶能讓他順利入院。
謝慶接診過無數病人,家人大都是在無奈的情況下,甩包袱似的把他們送來的,哪有給醫生送禮的。謝慶第一次收紅包,很不習慣,客氣地謙讓着,對方卻語氣堅決,一定要他收下。謝慶還要推辭,姚林剛扔下紅包,奪路而走。
他走後,謝慶打開紅包一看,裡面是一沓嶄新的票子,一數,正好兩千元。謝慶沒有高興,反倒有點不安。
第二天,他剛上班,姚林剛就來了,一手扭着個和他面目相似的年輕人,不用說,那就是他的弟弟。他的弟弟頭髮蓬亂,流着口水,傻呵呵地亂說亂叫,一看就是個傻子。
“你弟弟從什麼時候開始精神不正常的?”謝慶詢問道。
“哎!他以前也很正常的,在學校學習還是前幾名呢,後來沒有找到好工作,女朋友也離開了他,受了點刺激,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姚林剛一邊呵斥他弟弟站好,一邊流利地回答謝慶的問話。
謝慶習慣性地抬頭觀察病人,只是那麼一瞅,他便一激靈——這個姚林寶,絕對不是精神病人!單看外表,似乎很像,可是謝慶知道,看人要看眼睛。精神病患者的眼睛,獃滯空洞,可他的眼睛,清澈有神,應該是個正常人。
“你弟弟真的有病嗎?”謝慶忍不住問道。
姚林剛的眼裡掠過一絲不安,隨即鎮定下來,滔滔不絕地訴說弟弟在家裡的種種惡行,有意無意地提到昨晚的事,暗示謝慶。謝慶作了難,把一個正常的人判定為精神病人,那可是害了他一生啊。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姚林寶突然衝著謝慶大叫一聲:“就是他,是他想殺我的!”說時遲那時快,猛力掙脫哥哥的手,揮拳向謝慶打來,正中謝慶的鼻子,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姚林剛上前拚命抱住他,又跑過來兩名身強力壯的男護士,一起幫忙,才把他制服。
謝慶疼得齜牙咧嘴,心裡怒火中燒,自然而然的,姚林寶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患者,住進了醫院。
謝慶冷靜下來以後,很後悔當時的衝動,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他又悄悄地觀察了姚林寶,更加證實了自己的判斷。護士要給姚林寶打鎮定劑,謝慶制止了,也不給他開任何葯,而且把他關進一個單獨的病房內,與其他病人隔開。
當姚林剛再次來到醫院給弟弟送東西時,謝慶把他拉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開門見山地問他:“你弟弟明明精神正常,也許只是一時的失去控制,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在家稍微一勸就能改過來。你為什麼送到這裡?你要知道,和病人長期待在一起,他也許會變成真正的精神病人的!”
“那不正好嗎?”姚林剛怪異地笑着,一臉的殘酷。
“你……”謝慶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你要知道,我爸爸死了,他有一家公司,好幾處房產……”姚林剛莫名其妙地說道。
“這與你弟弟的病有什麼關係?”謝慶問道。
“他瘋了,這一切不都全是我的了嗎?”姚林剛冷笑着說。謝慶猛的感到一陣寒意,沒想到自己一時貪心,竟陷入一個陰謀之中。憤怒之餘,他斷然道,“你的錢我退給你,馬上把你弟弟接出去。”
姚林剛冷冷地說:“晚了,你接錢的時候,我已經把那一幕偷偷的拍了下來,你敢反悔,就告你,叫你身敗名裂,再說,你推翻自己的診斷,那不是舉起巴掌扇自己的臉嗎?好歹也得讓他在裡面待上兩個月呀。”
看到謝慶愣了,姚林剛趁機塞到謝慶兜里一千元錢,聲稱事成之後還有報酬。
謝慶自責后,下決心要好好照顧姚林寶,爭取讓他儘快好起來。他很清楚,對姚林寶這樣的病人來說,發泄也許是最好的治療方式。他多次到姚林寶的病房裡去。姚林寶往往是時哭時叫,時唱時跳,似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謝慶總是默默地陪着他,不管他聽不聽,只管給他講一些人生道理,和一些寬慰的話,沒過多久,他的情況就好起來了。
兩個月過去了,姚林剛來接他了,臨走時又要給謝慶酬勞,被謝慶斷然拒絕,他只覺得那錢太燙手。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謝慶的負罪感卻一日甚似一日。他很想再見見姚林寶,看看他現在生活的怎麼樣。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他按照當時姚林剛提供的地址,在城鄉結合處找到了那個地方。令謝慶吃驚的是,姚林剛自稱他住的是一處小別墅,可是找過來找過去,就是不見有別墅。
正在他徘徊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叫着:“打他,打死他這個神經病!”謝慶條件反射似的跑過去一看,幾個小青年正在圍毆一個人,那人躺在地上抱着頭,也不反抗。
從側面一看,那人好像是姚林寶。謝慶不由的衝上前去,呵斥那幾個青年住手,他們哪裡肯聽,繼續拳腳相加,謝慶拚命護住姚林寶,身上也挨了好幾拳。那幫青年大概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又打了幾拳,便罵罵咧咧的走了。
謝慶把姚林寶拉起來一看,只見他蓬頭垢面,衣服破舊,只有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的清澈。剛才的毆打沒有打出傷來,看來他還是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的。
他看着謝慶,嘿嘿地傻笑着,謝慶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憤怒地喝道:“姚林寶,你不要再裝了!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你根本就沒有病,為什麼這樣作踐自己,難道是為了配合你哥哥的計劃,或者是被他逼的?告訴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被人說穿了心事,姚林寶一時啞口無言,半晌才囁嚅着說:“不是……那回事……”
謝慶想了想,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跟我走!”
他首先領着姚林寶來到理髮店,為他理了發,又到澡堂徹底洗了個澡,出來後到商場為他買了一套合適的衣服。經過這一番整理,姚林寶光彩煥發地站在人面前,簡直成了個陽光男孩。
“你這樣不挺好,為什麼要過那樣不正常的生活?”謝慶質問道,姚林寶慚愧地低下了頭。
謝慶發誓一定要讓姚林寶回到生活的軌道上來,要讓他先上技校,學一門技術,然後幫他找一份工作。最後,謝慶讓姚林寶留下詳細的地址,才放他走。
第二天,謝慶揣着那三千元錢,來到他所說的地址,可是大門緊鎖,一問鄰居,這裡確實住着他們哥倆,只是已經走了。
謝慶滿懷懊惱地回到家,剛坐下,電話響了,是姚林寶打來的:“謝醫生,謝謝你的幫助,我已經決定做一個正常的人,請你放心。”謝慶聽到他旁邊似乎有人,就警覺地問他:“是不是你哥哥?”姚林寶回答是,謝慶不滿地說:“你怎麼又跟他在一起?”
他哥哥聽見了,接過話筒道:“謝醫生,不要誤會,以前我跟你說的那些想獨吞財產的話,其實不是真的。也請你不要有負罪感,讓我弟弟進精神病院,也是我們商量好的。”
吃驚中,謝慶聽到一個離奇的故事:他們的爸爸確實有一家公司,不過在競爭中徹底破產了,賠得一文不剩,絕望之中自殺了。弟兄兩個遷怒於父親的競爭對手,發誓一定要殺了他為父親報仇。於是就想出了這樣的計劃,讓弟弟假裝精神病住進醫院一段時間,有了這樣的病史,殺人後就可以不負法律責任。怕醫生看出來,這才借錢給謝慶送紅包,並編了那樣的理由。在醫院中,謝慶的發泄療法起了想不到的作用,姚林寶把痛苦發泄后漸漸有了理性的思考,認識到父親的競爭對手並沒有大錯,父親的破產的確與他的經營不善有關,便淡化了殺人之心。
“昨天打他的那幾個人,也是我請來的,為的是重新激起他的鬥志。”姚林剛的話中滿含着慚愧,“你拚命保護弟弟,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教育我弟弟的話,我也聽得清清楚楚。我也受到了很大的觸動,所以我們決定,到上海去投奔我叔叔,重新做個正常的人,重新奮鬥。你到我們家去送錢,我們那時剛出來,也看到了——真誠的謝謝您,謝醫生!”
放下電話,謝慶激動的心好久都平靜不下來,在他病人中,這是治癒的最成功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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