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小小說>舊聞舊事>“五·四”前夜的課堂之爭

“五·四”前夜的課堂之爭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1919年5月3日,即五四運動爆發前一天的上午,《北京學生全體宣言》的起草者、大名鼎鼎的三大學生運動領袖之一的羅家倫,在忙於策劃北京高校學生運動的間隙,還做了一件迄今鮮為人知的“重要”事情——他準備好了一份給北大校方的上書,要將自己的老師——當時已是名聞中外的新文化運動反對者、拖辮教授辜鴻銘——趕下北大的講台。只是由於五四運動的爆發,直到五四風暴平息后的8月8日,他才將此信正式遞交給北大校方,促成了辜鴻銘老師的“下課”。

  羅家倫“上書”

  在北京大學檔案館中,這份保存完好的當年北大學生的“上書”檔案,既有標題,也有封皮。案卷號為BD,立案單位為“校長辦公室”。其正文如下:

  教務長英文主任先生:

  先生就職以來,對於功課極力整頓,學生是狠(很)佩服的。今學生對於英文門英詩一項功課,有點意見,請先生採納。學生是英文門二年級的學生,上辜鴻銘先生的課已經一年了。今將一年內辜先生教授的成績,為先生述之:

  (一)每次上課,教不到十分鐘的書,甚至於一分鐘不教,次次總是鼓吹“君師主義”。他說:“西洋有律師同警察,所以貧民不服,要起Bolshevism;中國曆來有君主持各人外面的操行,有師管束內里的動機,所以平安。若是要中國平安,非實行‘君師主義’不可。”每次上課都有這番話,為人人所聽得的。其餘鄙俚罵人的話,更不消說了。請問這是本校所要教學生的嗎?這是英詩嗎?

  (二)上課一年,所教的詩只有六首另十幾行,課本鈔本具在,可以覆按。因為時間被他罵人罵掉了。這是本校節省學生光陰的辦法嗎?

  (三)西洋詩在近代大放異彩,我們學英國文學的人,自然想知道一點,我們有時問他,他總大罵新詩,以為胡鬧。這是本校想我們有健全英文知識的初心嗎?

  (四)他上課教的時候,只是按字解釋,對英詩的精神,一點不說,而且說不出來。總是說:這是“外國大雅”,這是“外國小雅”,這是“外國國風”,這是“外國離騷”,這是“官衣而兼朝衣”的一類話。請問這是教英詩的正道嗎?

  有以上種種成績,不但有誤學生的時光,並且有誤學生的精力。我們起初想他改良,說過兩次,無賴(奈)他“老氣橫秋”,不但不聽,而且慢(謾)罵。所以不能不請先生代我們作主,設法調動,方不負我們有這英詩的本旨……

  其時,北京大學的校長是蔡元培,教務長是後來著名的經濟學家和人口學家馬寅初,英文門主任乃新文化運動主將之一的胡適。羅家倫1917年進入北大英文門,很快就與傅斯年等一道,成為當時北大學生中積极參与新文化運動的活躍分子,特別是與胡適等極為接近。

  辜鴻銘此時為胡適在英文門的同事,他進入北大英文門的準確時間目前還難以查出,但肯定比蔡元培1916年12月26日出任北大校長要早。嚴格說來,那種認為辜鴻銘進入北大是蔡元培“兼容並包”辦學思想直接產物的流行說法,其實並不確切。

  顯而易見,羅家倫給北大校方所寫的這封信,正是當時北大內部新舊兩派激烈鬥爭的產物。

  另外,著名報人張友鸞先生曾生動地記述辜鴻銘和羅家倫之間互相“討厭”的故事。據他說,辜鴻銘這位“名教授”因反感羅家倫這位“名學生”好出風頭,不好好學英文,故上課時“十回有八回叫着羅家倫的名字,要他回答”。而羅家倫呢,對於這英詩課既無興趣,英文底子又很差,每次點到他名字的時候,“有時胡亂回答一通,有時簡直就說‘不知道’”。有一回,辜鴻銘聽了他的回答很不滿意,便當堂加以訓斥。因為話說得很重,羅家倫有些難堪,就站起來辯解。結果招致辜鴻銘大怒,拍着桌子說:“羅家倫!不准你再說話!如果再說,你就是WPT!”羅家倫被嚇得愣住了,只好忍氣吞聲,不再言語。下課後,他心中不快,尤其窩心的是挨了罵,還不知道所罵的WPT三個英文字母究作何解。他就此請教自己尊重的老師胡適,也未能得到答案。於是有一天,趁辜鴻銘正講得興高采烈的時候,他湊上前去問道:“上回老師不准我說話,罵我WPT。這WPT是什麼意思,我到現在還不明白。請老師告訴我:這是哪句話的縮寫?出在哪部書上?”辜鴻銘一掄眼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WPT,就是王、八、蛋!”此言一出,哄堂大笑。羅家倫恨得牙癢,卻無可奈何。

  “上書”的正式遞交

  五四運動過去三個月之後,即1919年8月8日,羅家倫終於將5月3日寫的這封信呈交給校方,並且又補充了如下內容:

  這封信是五月三日上午寫好的,次日就有“五四運動”發生,所以不曾送上。到今日學校基礎已定,乃撿書呈閱。還有兩件事要附帶說明:

  (一)本年學校將不便更動教授,但英文門三年級的英詩功課,只有二點鐘,可否將辜先生這兩點鐘減去,讓他便宜點兒。這兩點鐘我和我的同班,渴望主任先生擔任。

  (二)聽說杜威先生下半年在本校教“哲學”同“教育原理”兩課。這兩課都是對於英文門狠(很)有關係的東西,可否請先生將他改成英文門的選科,讓我們多得一點世界大哲學家的教訓,那我們更感激不盡了。

  從羅家倫所補充的兩點內容和馬寅初對他的態度來看,五四以後這位學生領袖的地位和說話的分量顯然已今非昔比。他竟可以完全不把名揚天下的老師辜鴻銘放在眼裡。在筆者看來,羅氏之所以這樣做,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原因,還同羅家倫自己在五四運動中與蔡元培、馬寅初、陳大齊、胡適以及後來的蔣夢鱗等校方高層建立起的“戰鬥情誼”、密切接觸和信任關係不無關聯(從現存的一些當年通信可以推知),且和辜鴻銘此時與羅氏本人最親近、欽佩、依靠的另一老師胡適之間的矛盾和爭論業已公開化也不無一定關係。

  兩個老師之間的“競爭”

  在北大英文門內,胡適與辜鴻銘不僅是思想上的對頭,也是教學上的競爭對手。他們都教英語文學,特別是英詩。起初,胡適僅教一年級的英詩,每周只有1課時;辜鴻銘則教二三年級的英詩,每周都是3課時。羅家倫正是胡、辜共同的學生。但羅顯然更喜歡胡適的英文課。

  從北大英文系的有關課程檔案來看,1919年下半年至1920年上半年,辜鴻銘二三年級的英詩課仍得以保留。不過同時我們也看到,胡適的“近代英美詩選”課此時卻被正式列入到本學年兩個年級的選修課程當中,這無疑滿足了羅家倫信中的部分要求。而1920年下半年至1921年上半年,辜鴻銘的英詩課便不復存在。目前,辜鴻銘究竟何時最終離開北京大學英文系,由於沒有找到相關資料,還難以確證,但可以肯定的是,自1920年下半年之後,北大英文系的課程表上,就已經不再有辜鴻銘的名字了。

  辜鴻銘英文教學效果之他證

  在辜鴻銘和胡適兩人一起教過的英文學生中,除羅家倫之外,較有影響的還有許德珩、袁振英(筆名震嬴)、李季等人。袁振英與羅家倫一道,曾參與過胡適主持的“易卜生專號”。袁振英不僅表示極端佩服辜氏高超的外文修養,還認為他詼諧有趣的教學方法,“學生也很喜歡”,並經常使得他們“樂而忘倦”。他反對辜氏的頑固態度,但卻同情其熱愛中國文化,並不懈地向外進行傳播的精神。

  在羅家倫晚年所寫的《回憶辜鴻銘先生》的文章中,羅氏早已不再有往日的那種年輕氣盛,他雖然還是將辜氏歸為“老復辟派的人物”,還是認為其思想行為“不免故意好奇立異,表示與眾不同”,但卻始終都尊稱辜鴻銘為“先生”。在講述辜氏趣聞逸事的同時,羅氏總掩飾不住對這位老師的文學天才和外語能力表示欽佩之意。可見,歷經幾十年的文化人生和學術磨礪,他對辜鴻銘的認識評價已經相當平靜、理性和客觀了。(摘自《光明日報》)



“五·四”前夜的課堂之爭 標籤:高效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