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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佩孚的另類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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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佩孚的一生,足可以被稱作“傳奇的一生”。1874年,吳佩孚出生在山東蓬萊。從小在私塾熟讀詩書文章的他,在22歲時以院試第27名考中秀才。後來因為得罪了官府要人,被迫離家逃到北京。初到北京城,吳佩孚生活無着,竟然在大柵欄附近占卦算命,就那樣成天在馬路邊喝着呼呼獵獵的北風,說著渺渺茫茫的鬼話,以此維持生計。吳佩孚也明白,這種日子不是他的歸宿。亂世之中,再妙的筆也寫不出個前程來,唯有行伍之中,才能走出梟雄。1898年,在一位同鄉的鼓動下,早已“投筆”的吳佩孚終於“從軍”。

  1904年,一場兩個國家在第三國領土上進行的荒唐戰爭——日俄戰爭——在中國東北爆發。吳佩孚被派任日方間諜,化裝成挑夫小販,冒險混入俄軍地盤刺探情報,立了大功。吳的敢做敢為被北洋軍閥頭子曹錕看上,兩年後他當上了管帶,相當於今天的營長。在護國討袁運動中,吳佩孚隨營入川鎮壓蔡鍔領導的雲南護國軍。1917年7月,又在討伐張勳復辟的戰爭中任討逆軍西路先鋒。同年,孫中山組成護法軍政府,段祺瑞派曹錕、張懷芝帶兵南下討伐,吳任第三師代理師長兼前敵總指揮。十幾年的軍閥混戰,吳佩孚大有“斬獲”,不久就擁兵數十萬,被封為“孚威上將軍”,盤踞洛陽,控制河北、河南、山東、湖北、湖南等省,遙控着北京的曹錕政府,成了當時實力最強的軍閥。

  在那個山頭林立、派系縱橫的年代,美國人的視線躍過紛雜的軍政權威,只在吳佩孚身上停留了一下。這大概不僅僅是因為吳佩孚能征善戰,雄踞中國半壁江山,吳的清廉為政、民主作風、把華盛頓視為人生楷模,大概也是美國人對其另眼相看的重要原因。總之,在美國人眼裡,吳佩孚是軍閥中的另類,與響匪出身的張作霖、布販出身的曹錕皆不同,吳佩孚身上有着讓美國人欣賞的魅力。

  單看看吳佩孚批示過的公文,就有不少值得說道的逸事。一次,曾在別處為官但聲名狼藉的某先生,托關係欲到吳佩孚主政的河南謀個官職。報告呈上,吳佩孚當即批曰:“豫民何辜?”——俺河南老百姓有什麼過錯,竟要這樣的人來當官,承受因他當官而帶來的禍害?——言簡意賅,義正詞嚴。又一次,某“下崗”軍佐,獲悉吳佩孚帳下有一旅長位缺,毛遂自薦,空談理想抱負,自薦書最後寫到願在輔佐吳佩孚成功后“退居故里,植樹造林,福澤桑梓”云云。吳佩孚批示:“且先種樹。”短短四字,直叫那夸夸其談者啞口無言。

  吳佩孚為人的信條是:“不貪財,不好色,不納妾,不嫖娼。”在女色這一點上,當時似他這等權貴人物,袁世凱也好,曹錕也好,張作霖也好,一個個都是三妻四妾。而吳佩孚,卻自始至終,只有一個結髮的老妻張佩蘭相伴,從不拈花惹草。據說,當年德國駐華公使的千金露娜小姐正值妙齡,對吳佩孚無限仰慕,相思無門,便徑直寫信向吳佩孚求婚。吳佩孚不識德文,吩咐秘書譯出呈上,那情書便成了公函。吳佩孚在那公函上照慣例揮毫閱示——“老妻尚在”,斷然拒絕了這樁婚事。

  北洋軍人多不讀書,所以,吳的秀才出身就成了很讓人羨慕的履歷。吳佩孚會寫詩、繪畫,字也寫得頗好,因此有“儒將”之譽,他也常以此自豪。美國史學家費正清顯然也看重這個北洋軍人的文化背景,乾脆稱吳為“學者軍閥”。上馬作詩、下馬讀書寫字畫畫的吳佩孚,熟讀《易經》、《春秋》。50歲前後,在吳的鼎盛時期,他軍中的軍歌歌詞正是由他自己填的一闋《滿江紅·登蓬萊閣》。

  然而就在這位“秀才變成兵”的“儒將”身上,歷史也不忘向我們展示它對人性複雜的深刻理解。一方面,是大家熟悉的故事:1923年2月,京漢鐵路工人為了爭取自由、人權而舉行大罷工,吳佩孚下令進行殘酷鎮壓,製造了著名的“二七大慘案”。在這之前的兩年,與湘軍作戰的吳佩孚更是下令掘開簰州的長江大堤,致使許多無辜百姓葬身魚腹——這些都是吳佩孚在歷史上寫下的最黑一頁。同樣是在吳佩孚身上,有鮮為人知的另一方面,是他曾經支持五四運動,曾經通電保護故宮,更在晚年堅決拒絕與日本人合作,終被日本人害死。

  1919年5月4日,北京的大學生們走上街頭,要求政府拒簽出讓青島的《巴黎和約》,遊行途中示威者搗毀並焚燒了賣國官員的私宅。軍警逮捕了三十來個“暴徒”。不成想,卻於次日激起全國範圍的抗議浪潮。呼籲拒簽的,多是知識階層和一般民眾,而在統治集團內部,因為擔心危及與西方列強的關係,大都主張接受這一條約。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僅是區區一個遙踞湖南衡山的師長吳佩孚,卻在1919年5月9日公開越過好多級,直接向大總統徐世昌發出通電:“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誰無義憤?彼莘莘學子,激於愛國熱忱而奔走呼號,前仆後繼,民草擊鐘,經卵投石,……其心可憫,其志可嘉,其情更可有原!”一紙電文攪擾了中國政壇上的死水。

  那一場愛國運動的勝利,是庶民的勝利,知識階層的勝利。但其中,吳佩孚作為軍界要員的振臂一呼,其態度對那些手握重兵把守各地的督軍、省長們的影響力,在這場運動中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據說,焦慮中的大總統徐世昌就曾叮囑手下人:吳佩孚的態度不可不考慮。

  20世紀20年代,忙於徵戰的吳佩孚還做了一件無關軍政、功在千秋的義事——我們中華民族引為自豪的故宮得以保全,竟也與吳佩孚的一聲斷喝有關。若不是他旗幟鮮明的反對,紫禁城裡最精華的部分——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這三大殿——恐怕早被所謂的西式議會大廈所取代。那時,擠在宣武門內象房橋國會廳(現為新華社內部小會場)里爭吵不休的參議員和眾議員們昏了頭,竟要拆除紫禁城三大殿,在其廢墟上另建議會大廈。身居洛陽的吳大帥驚聞此訊,立馬直接把一封電報拍給了大總統、總理、內務總長、財政總長四位,而偏偏不給當事者——參眾兩院院長。電文依然是擲地有聲的吳氏風格:“……何忍以數百年之故宮供數人中飽之資乎?務希毅力唯一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各報刊登載了吳佩孚的通電后,頌揚吳帥之聲鵲起,抨擊國會之議潮湧,“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的威嚴號令讓始作俑者噤若寒蟬,故宮三大殿方倖免一劫——“大地百國之瑰寶”,翻譯成我們今天的用語,就是“世界遺產”。

  而在吳佩孚傳奇一生中,最值得鉤沉的,應該還是吳在晚年“拒日”的堅定立場。敗走南陽,亡命巴蜀后,花甲之年的吳佩孚北上養老,帶着幾百名衛兵居住在北京東四一帶,深入簡出、頤養天年。1937年,盧溝橋的槍聲擊碎了吳佩孚的殘夢。日寇急於在佔領區建立傀儡政權。他們看好了兩個不把蔣介石放在眼裡的中國人:一個是當時國民政府二號人物汪精衛,另一個便是曾統兵近百萬的北洋時代最有人格力量、“在北洋軍閥中,比較還像一個人”的吳佩孚。他們希望“汪吳合作”,一南一北,一文一武,絕配一般助其實現奴役中國的春秋大夢。

  汪精衛很快就被日本人收買了,而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的吳佩孚卻始終沉默如山。縱使說客盈門,吳依舊絲毫不為其所動。當汪精衛派陳中學去說服吳時,吳“啪”地一拍桌子,毫不容情地破口大罵:“誰跟汪精衛合作,這人必定下賤!” 日本人又發動北洋軍閥中比吳佩孚資格更老的江宇澄前去遊說,沒料到吳大罵一聲“老而不死!”從此江宇澄不敢再登吳公館的大門。吳佩孚也曾“答應”過出山,開出的條件卻是請日本人撤出包括東北在內的所有中國領土,恨得日本人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1939年11月24日,身體健壯的吳佩孚在家吃餃子時,意外地被餃子餡兒里的骨碴傷了牙齒,幾天後,兩腮紅腫,疼痛難耐,幾日後竟越來越嚴重了。12月4日下午,華北偽政權的軍事首領齊燮元帶日本軍醫處長、護士急匆匆趕來,對他進行了手術治療。手術后吳立即陷入昏迷,當晚就蹊蹺辭世,時年65歲。

  摘自《<時代>上的中國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