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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與可做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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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都知道南宋女詞人李清照,卻很少有人聽說當時與她齊名的姑蘇女詞人胡與可。胡與可號惠齋居士,是胡晉臣之女,黃由之妻。胡晉臣、黃由都是蘇州人,又均為尚書。胡與可生平酷愛梅花,每入梅林,在她眼中,一朵朵梅花就是一顆顆明珠。一次觀賞寒梅,發現向陽的花朵迎風怒放,向陰的花朵含苞蘊寒,臘梅同株,形態兩般。她不禁拾起地上斷枝,在沙土上寫出“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花有兩般”的詩句。凡是她知道何處有歷代詠梅詩句,必收集抄錄,自己所作篇什,也以詠梅居多。黃由戲稱她為“梅痴”。

  胡與可新婚三朝,有一名婢女進房侍候,自稱名喚“梅香”。那時的婢女多有取名梅香的,幾已成為婢女的代稱。胡與可想為她改個名字,又不便憑空杜撰。

  一天夜晚,胡與可問起梅香的身世。梅香講她原是棄嬰,由白馬澗一家農戶收養。尚未及笄,人販子將她拐賣給崑山妓院為娼……講到此處突然中斷敘述,似有難言之隱。胡與可再三追問,梅香只是低頭緘默。

  過了兩天,胡與可詢問她在崑山妓院以後的情形。梅香說她後來被住在蘇州婁門的國子監官成應詳買去作妾。她見成家是書香門第,成應詳在國子監任訓導之職,暗自慶幸終身可以託付給知書達禮之人了。沒想到一天中午,成家大夫人從街上喚進一個賣綾羅的商販,成應詳追到院中,拿起一捆細絹挑挑揀揀,把絹料的四邊翻來翻去,依次比較它的厚薄,又跟商販討價還價,和市儈無異。梅香在一旁見到成應詳這般嘴臉,全無書生氣質,失聲喊叫一聲,便撲倒在地,好像中風的樣子。成應詳見她有病,按付給崑山妓院為她贖身的價格,加上二成,又將她轉手賣給人販子。幾經周折,才被黃府買來作婢。

  胡與可問她:“見成應詳買絹,不像文人的舉止,怎麼就急出病來?”梅香說:“我聽說人的命運有亨通和蹇滯之時,人的地位有顯貴和卑賤之分,人的品格有高潔和猥鄙之別。地位顯貴者命運亨通,而品格卻不一定高潔;地位卑鄙者命運蹇滯,而品格倒不一定猥鄙。我過去見顯貴者,就以為他的品格必然高潔;正同有人見卑賤者,就以為他必然品格猥鄙一樣,受世俗眼光蒙蔽,往往要看錯人。從成應詳買絹的猥瑣舉止,才發現他原來是個小人。我雖然出身下賤,怎麼甘心終身侍候這種人呢?所以我裝病,讓他打發我走,以便另謀生計。”

  胡與可聽后讚嘆不已,不覺吟誦道:“不知牆外夜來梅,忍寒添得疏花否?”便對梅香說:“你窮不失志,可見你像梅花一樣,具有傲霜鬥雪的品格。辛棄疾讚譽梅花的詞句‘更無花姿態,全有雪精神’,正好作你的寫照。”梅香問:“能不能請夫人解釋這兩句詞的意思?”胡與可道:“它的意思是:梅花雖然沒有普通花朵的柔媚姿態,卻具有像雪一樣潔白純凈、不畏嚴寒的精神。你的名字不妨改成‘寒梅’,倒也名副其實。”“謝謝夫人賜名,今後我就是寒梅了。”

  胡與可未嫁時就愛好與人對弈,她的表兄鄭日新常常同她切磋棋藝。鄭日新在胡與可婚後,仍不時來黃府談論棋道。但鄭日新已有半年不來,後花園有一間幽靜小屋,原供弈棋之用,關閉也有半年。這天胡與可領寒梅前去啟鎖打掃,見几案和棋盤上積滿灰塵,寒梅舉起羅袖,正欲拂去灰塵,被胡與可阻止。胡與可對着棋盤凝視良久,嘆道:“這棋盤上的積塵,線型高低縱橫,竟是遠山、茅舍的天然圖畫。可惜左角只有流溪、竹籬,缺少花卉點綴。”說著已伸出食指,在棋盤的灰塵上戲畫梅花一株,又以小指在几案的積塵上,題寫《百字令》。

  寒梅問道:“夫人所說的下棋人是誰?為何久不來此?”胡與可據情以告,並說鄭日新因妻子病故,有心再娶繼室,托媒說了幾家女子均不成。因他要求女方容貌、膚色,要如桃花般嬌艷,一直難以尋到意中人,聽說他常借酒澆愁。這半年在病中,故此未來下棋。寒梅又問:“夫人所說的這位鄭日新,可是杭州人,原任崑山縣尉,因與上司不和,辭職來蘇州,設塾課徒?他既能詩、又會畫、還善弈?”胡與可剛說:“正是他……”寒梅掩面痛哭,跑回下房。

  胡與可莫名其妙,不知道寒梅一提起鄭日新,為什麼如此悲傷?這才想起上次問她身世,她講述到被賣到崑山妓院時,突然中斷敘述,其中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原來與鄭日新有關。

  寒梅終於告訴胡與可:鄭日新在崑山縣尉任內,夫妻不和,家中時生齟齬,故常去青樓尋歡作樂。他與寒梅情投意合,相見恨晚。鄭日新因髮妻兇悍,畏懼河東獅吼,不敢納寒梅為偏房。一年深秋,鄭日新宿於寒梅處已有數天。某天早晨醒來,一夜西風滿地是霜。鄭日新的衣衫已不勝秋涼,寒梅出於無奈,找出一塊麻布披在他的肩上。寒梅打趣道:“曾經聽人說,古人以兄弟比喻人的手足,以妻子比喻人的衣服。我等供人逢場作戲的煙花女子,連衣服也算不上,只能是粗糙的麻布。不過有時倒還可聊以禦寒。”鄭日新激動不已,說道:“日新與卿三生石上有前緣,他日定能共偕白首。”寒梅叮嚀:“幸勿忘卻今天所說的話。”

  而現在鄭日新的髮妻已經亡故,托媒擇偶,卻早忘了感情深厚的梅香,為此痛哭。胡與可勸道:“寒梅不必悲傷,我自有辦法喚他醒悟。”說完便到書齋,取過一把摺扇,題寫了一首詩,喚過婢女春光道:“速送鄭相公。”

  春光按胡與可的吩咐,找到鄭日新家,將摺扇遞給他。鄭日新急忙展開摺扇,見扇上是胡與可用行草題寫的詩句:

  一夜西風滿地霜,粗粗麻布勝衣裳。

  春來若睹桃花面,莫負寒梅舊日香。

  鄭日新見詩,回憶起在崑山妓院與梅香如膠似漆的舊情。此詩第一句,暗喻家中的妻子造成他的氣惱和煩悶,不亞於風霜之苦。第二句是全賴梅香的體貼溫存,像粗糙的麻布一樣能給予他溫暖,同床異夢的妻子如衣裳卻不能抵禦風寒。后兩句指一旦托媒覓得理想中貌似桃花的意中人,不要忘記了昔日共過憂患的情人梅香。鄭日新問:“夫人何以知道梅香?”春光告訴他,梅香是夫人身邊的侍婢,已改名寒梅。鄭日新才領會句中也有“寒梅”之名。

  鄭日新內心的感慨、高興、慚愧交織在一起,病也去了一半。他匆匆趕往黃府,找到舊時情侶。他對胡與可說:“我曾與寒梅共度霜雪,實不該忘了‘舊日香’。臘梅勝似桃花,從此我再也不提另娶其他女子的事。還望表妹成全。”胡與可自然讚許。

  次日,鄭日新家張燈結綵,鼓樂喧天,將寒梅迎娶到家。此後自有寒梅噓寒問暖,西風起時,再也不須披着麻布禦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