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棋聖葛天死了,死在通往終南山路旁邊的一塊巨石上。他面色凝重,口吐大量鮮血,懷中緊緊抱着他那塊形影不離的棋盤,而棋盤上似乎留有利用血液點滴而成的一盤棋步。
葛天與終南山老人是江湖上公認的棋界泰斗,就在兩天前,兩人約定在終南山對弈,一爭“天下第一棋”的稱號。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人們雖然無緣目睹,但是對結果卻都拭目以待。然而現在,葛天卻莫名其妙死在了路旁,身上沒有一點被加害的痕迹。
江湖炸開了鍋,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葛天輸了,因為對弈時熬盡心血,在往回趕的路上又急火攻心而猝死;也有少數人認為,是終南山老人輸了,為了保住“天下第一棋”的稱號,用了不為人知的手法,將葛天加害了。但是不管怎樣,葛天已死,“天下第一棋”當然是終南山老人的了。一時間,終南山成了江湖上的熱門,來拜訪求教的人絡繹不絕。但是,無論是誰,都無功而返,因為從那日開始,終南山的大門再也沒有對世人敞開過。
轉眼過了十年,江湖上又出現一個“棋魂”。他很年輕,武功了得,而且棋藝高超,尤其讓人稱道的是,他的手上有一盤稀世罕見的棋——攝魂棋。據說,攝魂棋的棋盤青中透紅,棋子都晶瑩剔透,而且,只有那些心如止水、超凡脫俗的人才能夠下此棋,否則,就會被此棋攝走魂魄,輕者痴迷,重者走火入魔。更誘人的是,棋魂許下諾言,如果誰贏了他,便將此棋拱手相讓。人們爭相找他求教,不只是為了校驗棋藝,更想考驗自己的心性。
棋魂好像根本沒把那些人放在眼裡,他在聖水湖畔搭起一座茅屋,專門等待棋界高手們的討教。來往的人絡繹不絕,但大多掃興而歸。在棋魂眼裡,能真正和他下此棋的人只有少林寺方丈、武當派掌門和青城城主三個人。結果這三個人全以失敗告終。最先落敗的是青城城主,輸棋之後,面色灰暗、鬢髮全白,如入魔道;第二個是武當派掌門,似乎並沒有下完,便面色凝重,匆匆離去;最後輸棋的是少林方丈,他走出茅屋,仰天長嘆,搖着頭,不斷地念着阿彌陀佛默默離開。
人們對攝魂棋的渴望一下少了許多,連這樣的三位當世高手都輸了還有誰有資格爭呀!但是,人們的關注程度卻大大增加,紛紛談論着棋魂,焦點也開始轉移到終南山上。終南山老人可是天下第一棋,這個時候應該出現了。但此時的終南山依然安靜。人們開始對終南山老人表示不滿,難道是怕了這個棋魂?但很快,終南山的大門終於打開了,只是對棋魂一人開放……
幽靜的山寺里,棋魂一身青衣,臂下緊緊夾着那塊吸引世人目光的攝魂棋。他眼睛明亮有神,細細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過了片刻,一個侍從將他引到了棋房。棋房布置得簡單而清凈。寬敞的平地中央,擺着一個精緻的檀木棋桌。桌面的左側擺放着一個茶壺、兩個茶杯。壺口還微微冒着熱氣;桌面的右側,兩頭各擺放了一支蠟燭。棋魂正看着,這時,一個白髮老人走了進來。棋魂掃了一眼,心中一驚,果然是一副仙風道骨。兩人沒有俗人的客套,緩緩落了座。“我有資格下你的攝魂棋嗎?”終南山老人開了口。“當然。”棋魂微微一笑,“如果天下第一棋都沒有資格下,那誰還有這個資格?”棋魂言語中透着極大的不屑。終南山老人微笑置之。
棋局開始了,棋魂果然不凡,出手犀利而穩重,具有一股霸氣,有種招招見血之勢。終南山老人沉着應戰。轉眼間,夜幕降臨了,兩支蠟燭開始散發出幽幽的光芒。燭光下,棋魂是絕招連出,似乎對棋局的走勢瞭然於胸;而終南山老人此時的面色,卻由舒展變得凝重,他精心思索着各種棋步,但是每一步最終都只能是唯一的一步,也才是勉強不致落敗。
棋局開始變得明朗,直逼和棋了。終南山老人正全神貫注地應對着。突然,他感覺手開始發麻,接着,傳到了全身,腦子也開始變得迷糊起來。他迷茫地看向棋魂:“這,這棋真的能攝魂?”此時的棋魂早已經將棋局置之度外,他慢慢地吞下手中的一顆藥丸,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終南山老人,狠狠地說道:“不錯,是攝魂棋,而且專門攝你的魂。”“哦!”終南山老人兩眼盯着雙手,說道,“原來,你在棋上下了毒。”“不錯。”棋魂一邊擺弄着手上的真皮手套,一邊得意地說道,“而且是劇毒。唯一的解藥被我剛剛吞下。”“你為什麼這麼做?”“因為我就是十年前被你害死的葛天的徒弟——葛小飛。”
終南山老人坐直身子,搖頭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你說什麼?”棋魂疑問道。終南山老人平靜地說道:“其實,從江湖上一出現攝魂棋,我就知道是個騙局。因為這世上哪裡會有什麼攝人魂魄的棋呀!可是我想不明白,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和青城城主怎麼會幫你圓這個謊呢?”
“因為他們都是我師傅生前的摯友。當年,我師傅死的時候,大家就對死因深感迷惑,偏偏那時你又閉門不出,你說不是你還會是誰?十年來,我終於將師傅用血滴在棋盤上的絕棋鑽研透徹,瞭然於胸,我知道好棋者愛棋的道理,於是編出了攝魂棋,請他們出面圓謊,無非是想得到這個與你對弈的機會。”
“可是對弈又有什麼意義呢?”“當然有。”棋魂說道,“我們對你只是懷疑,但這局棋,如果你贏了,我就會相信我師傅是急火攻心而死,與你無關。可是,從現在的結果來看,你根本就贏不了我的師傅,一定是你心生妒忌,為了天下第一棋的稱號,加害了他。”
“哈哈哈……”終南山老人大笑起來,“沒想到呀!沒想到,像葛天這樣的小人竟然也會有如此摯友和愛徒。”終南山老人看着一臉狐疑的葛小飛,接著說道:“孩子,你完全錯了,其實,我並不是終南山老人,我是他的師弟。師兄十年前就死了,害死他的正是你的師傅葛天!”
“什麼?”葛小飛看着老人。“十年前,葛天早已是譽滿江湖的棋聖,只有終南山老人與他齊名,並且從來沒有對弈過。那天,他帶着棋來到終南山,一定要與終南山老人決一勝負。終南山老人見到此人,深知他心浮氣傲,本不願與他爭。可是他執意不肯,最後,也是出於對棋藝的痴迷,兩人對弈起來。結果,兩人酣戰了兩天兩夜,也沒有決出勝負,到了最後,棋局逐漸明朗,和棋已經成定局。終南山老人為能遇到這樣的對手感到欣慰,可是葛天卻沉不住氣了,他把棋當成自己的生命,心胸狹窄,只想着贏,根本容不得別人。於是,他借挑蠟燭的機會,偷偷將事先準備好的劇毒迷藥彈在了上面。”
“閉嘴,這不可能!誰不知道我師傅是個仁德之人。”葛小飛怒吼地爭辯道。老人苦笑了一下:“說來這件事沒人會信,但卻是事實,他之所以在江湖上俠義仁德,是因為從沒有人贏得過他。”
“可是我師傅也死了,這是為何?”“當我師兄知道自己中毒後為時已晚,他不敢相信擁有如此棋藝的人會是個如此卑鄙的小人。葛天見我師兄中毒后,心中大快,想着自己真的天下無敵了,想着那天下第一棋的稱號,忘乎所以,不由得意地大笑起來,結果也吸入大量迷毒。樂極生悲呀!當時,我師兄讓我們放他而去,卻沒有想到他也會死,活該他太狠毒,竟然用的是世上最毒的,並且無解藥的域外奇花。這種毒死後便隨着吐出的鮮血而散去,無法察覺。師兄臨死前,將他們下的絕棋記錄了下來,並告誡我們,從此關門,不得再與世人爭。我也是個棋痴,十年來,我不斷地鑽研他們的絕棋,真是無懈可擊。當聽說出現攝魂棋的時候,我的心動了,我到底是沒有聽師兄的告誡,悲劇還是重演了。”
此時的葛小飛已是懊悔不已,但吞下去的解藥已經無法彌補這個過錯,他無助地看向老人。老人和藹地說道:“孩子,不要難過,看得出,你跟你的師傅不一樣,你師傅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而你年輕坦蕩,只是被仇恨充斥心胸,情有可原。你的棋藝已經非凡,日後好好修心養性,加以時日,一定會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棋……”
老人死了,葛小飛走下了山,就像十年前一樣,沒有任何人阻攔。在葛天死去的巨石旁,他仰天長笑,十年來被仇恨充斥的頭腦一下變成空白:“什麼棋聖?什麼師傅?什麼天下第一棋?”他狠狠地將“攝魂棋”扔向巨石,摔得粉碎,背影消失在茫茫的白霧中。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棋魂這個人,也永遠沒有人知道,其實,他會下的,僅僅是那一盤絕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