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Joy他開始一個人上路,沒有目的地沒有同伴沒有故事。
偶爾他會思念起她,淡淡的想起她的樣子和夜幕下她仰起的臉有月光灑下。
長途客車繼續前行,他握着手機耳麥里此刻正播放着Jason walker的《Down》。他像個獨行俠,無邊的黑暗無盡的黎明裡全是他背影寂靜。
途經很多個驛站有人下車有人上車,他始終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旁邊的鄰座換了又換。十個小時的車程耗盡手機電量,背包里唯一一瓶礦泉水也透明地見了底。
他決定下車。
……
和上個驛站不同,下了車百米外是個小鬧市。混雜的攤販開始在這個黑夜即將來臨的時刻接起長線搭上電燈泡,一家挨着一家照亮整條街市。
他流連在人群中尋找着旅館,從街頭走到結尾然後返回來選擇了第一眼看到的那家旅館。
選房登記拿了鑰匙進了房間,他把自己撂倒在單人床上睜着疲憊的眼睛怔怔地盯着灰白的天花板。他好像想起一些事情,可是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他從床上起來去了洗手間清洗了一下自己,然後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他看着鏡子里的自己竟有些陌生。
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他說。
鏡子里的他微笑不語,轉身走出了房間。
仍舊是一個孤單的夜晚,攤販的吆喝聲,成群結隊的人們,整條街被高高掛起的明明晃晃的電燈泡照的燈火通明。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孤單的,好長時間他都不知道孤單是什麼,此刻好像知道了。
他學Joy那樣在人群中仰起臉,有星星有月亮似乎還有些想念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躲藏着。
他走進一家小攤要了兩份炒年糕和一瓶燒酒。
沒有單獨桌子共他使用,和他拼桌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
吃年糕不?他把一份推給少年。
她也愛吃炒年糕。少年看着面前的炒年糕嘴裡念念有詞。
誰?他問。
女朋友。少年脫口而出抬起頭看着他,一年前也是這張桌子我和她打伙坐,她也點了兩份炒年糕。她說你分了半張桌子給我,我也分一份炒年糕給你,很好吃的哦。
可是我們分手了。
少年埋下頭,好像有眼淚滴在桌子上。
可是我們分手了。
……
四年前一節晚自習課上桐嶼趁老師不在一個人偷偷溜出校園,跑出來買食物填飽自己飢餓的胃。
他只顧着埋頭在桌子上的烤串中,毫無察覺有人朝自己靠近,直到面前突然多出來的炒年糕。他抬頭看見一個和自己穿同樣校服的女生在自己對面坐着,他看着女生嘴巴里的雞腳差點掉下來。
女生說,沒位子了我能坐這嘛。
桐嶼聳聳肩繼續把嘴巴里的雞腳啃完說,你該不會也是逃課出來的吧?
女生得意地抬了抬下顎,你管我呢。
這個時候大家都還在上晚自習,你看看周圍除了我們兩個穿校服還有誰在穿。桐嶼賊笑,身體向前傾了傾靠近女生不正經的說,肯定會有人把我們想成小情侶逃課跑出來約會呢。
去你的!女生拿腳用力踢了下桌子底下桐嶼的小腿,你在胡說我就把炒年糕要回來了。
桐嶼趕忙護住面前的那份炒年糕大叫到,別別別,我的肚子可還沒有餵飽呢!女孩子家晚上吃那麼多做什麼,會長胖的。
然後小腿上又是一腳。
那晚以後兩個人經常在校園裡碰面,每次蘇圶遇到桐嶼都會逃開避而不見。
可對桐嶼來說蘇圶越是這樣他就越是頻繁的出現在蘇圶眼前。
有一次蘇圶把桐嶼逮到抓他到教學樓樓頂破口大問,你小子是不是喜歡上我了,天天都看見你這張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桐嶼笑的誇張的彎下腰去,我的大姐,在一個學校能不碰面嗎?你說你說幹嘛每次見着我就裝作看不見。
那是我根本沒看見你!蘇圶氣的臉發白,一向會說的她這個時候竟然找不到話反駁。
她看着眼前這個在自己面前得意忘形的人,皺着眉頭上前狠狠地踩了下他的腳。
桐嶼痛的直蹦亂跳,朝蘇圶喊到,上次踢我這次你又踩我,我的腳跟你有仇啊你要這麼狠心虐待它。
上輩子有仇,這輩子得報。
丟下話蘇圶就大搖大擺朝樓下走去,又不忘回頭比了個中指給桐嶼。
身後的桐嶼嘴角上揚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他看着蘇圶的背影說這可真是個漢子。
……
東西呢!
回到宿舍蘇圶就開始翻箱倒櫃,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上個星期就用完了,對方說還沒弄到手喊我們先忍着。
上鋪一個穿着內衣的紅頭髮女生說。
去他媽的,要能忍陳哥會進監獄要能忍那東西早就跟煙一樣泛濫市場了!
話剛一說完蘇圶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有女生尖叫起來。
叫什麼叫玩你們的手機!
紅頭髮朝那兩個女生吼道,披上自己的衣服爬下床。抱起躺在地上的蘇圶換下她身上的校服,拖着她走出宿舍。
給我聽着!全當沒看見!
她瞪着同宿舍的兩名女生,用力關上了宿舍門。
桐嶼又準備趁晚自習老師不在逃課出去吃燒烤,剛走到學校偏僻的矮牆處他就遭嚇了一大跳。
她從牆上掉下來了??桐嶼蹭過去一把推開紅頭髮。
她怎麼了?桐嶼抱着身體不停抽蓄的蘇圶,質問。
中毒了!
中毒還不帶她去醫院!桐嶼將蘇圶橫抱起正欲開跑。
紅頭髮攔住他,不能去醫院!
桐嶼愣住,在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為什麼時身後矮牆外露出一個人頭。
快給她,那人頭遞了一小包東西到紅頭髮手上。
什麼東西?桐嶼問。
你別管!
紅頭髮把白粉放到蘇圶鼻下,看着她着急地吸入鼻腔。
桐嶼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抱着蘇圶的雙臂開始顫抖。他只在電視上聽說過有人吸食毒品,從未想過會親眼目睹。
害怕了?!
恢復正常蘇圶掙脫出桐嶼的懷抱,跳到矮牆處跟那個冒出的人頭說,麻煩下次多拿點貨,別等到毒癮發作了在送來,我可還想順利高中畢業呢!
說完不忘拿手拍了下那人頭。
……
校外的燒烤店三個人圍着方桌子坐着,那個給她們白粉的男人已經離開。
桐嶼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不停地喝水,一桌子上幾乎全是喝光水的礦泉水瓶。
沒出息!
紅頭髮有些嘲諷的說,哪天也給你喂一口。
她這話嚇得桐嶼差點把剛才喝進去的水全噴出來。
你喂我一口哪夠啊,至少得喂我一輩子。桐嶼跟她開玩笑。
點的燒烤端上來,桐嶼看有自己最愛吃的雞腳馬上把臉轉向蘇圶,哈哈還記得給我點雞腳吃,不錯不錯,看來腦袋還是正常的。
說完話他就趕緊把雙腳從桌子底下抽回來,別再踢我了,前幾次已經踢得夠痛了。
這是散夥飯,吃完了以後在學校里就當做不認識我們。蘇圶說。
桐嶼愣了愣,把剛放進嘴巴里的雞腳吐到地上,那我不吃了。
你已經吃了。紅頭髮看着他吐到地上的雞腳,你看都只剩骨頭了。
我不會裝作不認識你們的,我還要做你朋友男朋友!桐嶼死死盯着蘇圶,鼓了很大的勇氣把男朋友三個字說了出來。
不會吧,紅頭髮吃驚地長大嘴巴,別人看到我們躲都還來不及呢。
我不是他們!我沒錢給你買白粉可是我可以幫你把它戒掉。桐嶼有些天真,不過他確實想要幫蘇圶把毒癮戒掉。
跟我們在一起很危險的,你不怕?蘇圶看着他,她不知道桐嶼那麼較真做什麼。
她跟桐嶼說,我不是個好女生。
桐嶼說,我是個好男生。
蘇圶說,我隨時可能會被警察抓走。
桐嶼說,我做好陪你一起被抓走的準備了,最好你們現在也把我變成毒癮子,這樣到時候我就可以在監獄里和你們一起度日如年了。
……
桐嶼和蘇圶在一起了,可是他沒有被她們喂成毒癮子。蘇圶從不讓桐嶼碰任何毒品,也不讓他和校外那些給她們拿貨的人接觸。
除了蘇圶吸食海洛因的時候,他們和校園其他情侶們一樣。一起在食堂吃飯,逃課跑出去逛大街,在一大群同學面前接吻,甚至會在蘇圶極度興奮的情況下跑去離學校很遠的旅館開房。
他們是在一起了。
可是桐嶼知道,蘇圶不愛他。
不管他怎麼表現證明自己,蘇圶對他的態度始終和對其他人一樣。
有一次桐嶼問蘇圶,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沒有一點與眾不同?
蘇圶就笑他想太多了。
他不甘心蘇圶對自己的那份冷漠他要的是全心全意,哪管他知道蘇圶不是那種一般的女生。
為了討好蘇圶讓她離不開自己,桐嶼開始想方設法弄到白粉。
很多次他偷偷跟蹤她們,見到和她們進行交易的販毒分子。摸清楚了底細他就開始私自邀見他們,問他們怎樣才會賣白粉給自己。
對方也開門見山的說,錢或者身體。
桐嶼僵住,他沒錢,後者是更不可能的。
他看着他們留下一句話,你們等我,我會湊到錢的。
他跑回學校直接衝到蘇圶宿舍把她抓到了后操場,質問她,為了拿到白粉你連自己的身體都可以出賣是不是!你說還有什麼事你是干不出來的!
蘇圶打掉桐嶼拽住自己的手,身體是我的管你什麼事?!
你在和我談戀愛!你是我女朋友!你說管不管我的事!
哦,那我不要和你談戀愛了,這樣還管不管你什麼事?
啪!
桐嶼揮手一巴掌打在了蘇圶臉上,他瞪着雙眼,只要有白粉你什麼都肯干是不是?好,我這就去給你弄,讓你吸個夠!
桐嶼甩下話第一次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蘇圶的視線。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走後在那個晚上那個后操場里蘇圶毒癮發作。
紅頭髮不在,沒有任何人。只有她一個人痛苦地滾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
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喊陳哥的名字,喊的是桐嶼。
……
在蘇圶最後的意識里她想到的是最初和桐嶼搭夥坐在一張桌子上吃炒年糕的畫面,還有他們一起逃課翻牆,被逮到罰半夜蛙跳的畫面。
她想或許自己是愛桐嶼的,可是好像一切都來不及了。
蘇圶被老師送進醫院又在醫院被警察帶走,紅頭髮轉了校離開了這座城市。
再後來的後來桐嶼才知道,蘇圶從沒有拿自己的身體去換取白粉。那些拿白粉給她的人都是她陳哥的兄弟。
他們這一群地下走私毒品的毒販,最後都進了監獄陪他們陳哥一起開始度日如年的戒賭生涯。
……
少年講完往事拿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淚,說,有煙嗎?給我一支。
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煙,一整盒都遞給了少年。
他說,桐嶼,蘇圶是愛你的。
少年困惑,點煙的動作慢了下來。
從一開始蘇圶就不願和你走近,你接近她跟她告白和她在一起后,她沒有讓你碰一丁點毒品。她一直把你保護在她們那個圈子外面。我想她是愛你的。
呵呵。
少年笑,可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她身邊有她的陳哥。我也不想再去破壞了,就讓這一切都留在過去吧。
他看着少年,忽然間想起Joy。
原來最深的愛是放手去成全他。
鬧市開始收攤,人群已經散去。
少年抽了兩支煙剩下的全都還給了他。
有機會再見,他朝少年揮手。
有機會再見。少年回他。
深夜,是他們一南一北遠行的身影。
他在心裡想着Joy,想着少年,想着蘇圶,卻唯獨想不起自己是誰。
回到旅館他褪去衣衫,躺在床上給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了條短信:
我記得他們口中的所有人,卻唯獨忘了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