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季午後,一個人躺在房間里休息,儘管空調已經開到了最低,仍然是悶熱難耐。烈日無情的炙烤着大地,輾轉反側讓人難以入睡。樓房後面一處工地上的機器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聲音已經如此沙啞,可是仍拼了命的呼喊着。內心有些煩躁的我站起身,走出房間,準備到後面的工地看一看。
工地上塵土飛揚,轟鳴的攪拌機聲,雜亂無章的鋼材聲碰撞到一起,十分刺耳。汗水開始噼噼啪啪的流個不停,手裡的紙巾擦個不停,可是仍然沒有用,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冒着這麼大的太陽出來!
突然,一個身影從我身邊飄過,看着我,傻傻的朝着我笑,我嚇得一個哆嗦,朝後自然的退了一步。仔細打量一下,一個跟我年紀似乎很相仿的年輕人,可是卻又不怎麼像。因為他的頭髮就像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國士兵一樣,東倒西歪着扭纏在一起,只要風兒輕輕一吹,全都會被吹倒。臉上黝黑的皮膚全是水泥灰,眉毛上被石灰染得炫白,已經分不清迷離着的雙眼;上身穿着又破又舊的軍綠色迷彩服,上衣靠胸口的地方扣子並沒有扣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發紅的胸口還有那黝黑的皮膚;褲子好像十分的不合身,大大咧咧的,似乎可以塞的下一個嬰兒;腳上穿的是一雙破舊的軍用膠鞋,上面已經被凝固的水泥啶得滿滿的。他向我微笑着,十分好奇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嚇着你吧?”突然又有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自然地回頭看了看,兩個人看起來差不多,只是後面這一個臉上多了幾道皺紋,寫滿了更多的是飽經風霜的臉孔,和白的似雪的頭髮。
“哦,沒事,沒事。”我趕緊回答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這是我兒子。”這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朝我笑了一下,徑直走過去,拉着那個年輕人說。
“你兒子?”我有點驚訝的問道。
“是的,我的小兒子,跟我一起在這個工地上幹活。”有一陣風吹來,似乎有一絲絲那麼的涼意。
簡單的聊了一些后,才知道這位老人姓李,在皖西北的一個偏僻農村,家裡還有兩個兒子,老伴在前兩年去世后,就帶着小兒子來到這座城市打工,艱難的維持着生活,還要照顧這個兒子。剛來這個工地有兩個月了,每個月的工資不是太高,大概兩千上下。我仔細打量了還在一旁只會傻笑的老李的兒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指着問道:“他是不是這裡有... ”
“是的,是個傻子,小時候患的。”李老漢看了看兒子說。
我順勢從兜里掏出一盒煙遞了過去,李老漢趕緊用手往身上擦了擦接住說道:“謝謝,謝謝。”我又掏出一支準備遞給李老漢的兒子,只見他往後退了一步,腦袋搖個不停,手一下子收了回去,臉上還是保持着那種微笑。
“他不會吸,謝謝。”李老漢看了一眼連忙對我說。
“小時候得的,怎麼得的?”我還是好奇的忍不住問了問。
“唉,小的時候,那不是‘計劃生育’查的嚴嘛,剛有他的時候正好村長帶着鎮里的人來查,那時候窮,本來就沒錢,他們就硬要牽走我們家的那頭母豬,老伴當時一急,丟下兒子就去追。結果,唉,出去了一會,就一會的功夫,還沒有一支煙的時間長,我從地里幹活回來就要看見他在地上哇哇的哭個不停。”李老漢猛地深抽一口煙,頓了頓接著說。
“等到老伴回來時,喂他吃的也不吃,就是一直哭個不停,當時我跟老伴啥也不懂,慌了神,就帶到村裡的一個醫生家裡去看,看了半天也沒有查出個究竟,那個醫生就開了幾包葯,讓拿回去吃。沒想到,當天夜裡就不哭了,我們就以為他沒事了,後來慢慢的就覺着孩子不對,可是那時候沒錢,也沒有辦法去好一點醫院檢查,直到五六歲的時候才發現,孩子有問題,學校不要。”
李老漢的煙漸漸熄滅,可是仍不捨得丟,還在繼續抽。我看了一下,從兜里再次掏出一支出來遞了過去,李老漢看了看,有點不好意思的拒絕着笑了笑說:“算了,算了,不吸了。”
“沒事,沒事。”我還是遞了過去,李老漢接過去,從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盒火柴,輕輕一劃的點着,接着吸。
“現在也可以去治一下,國家不有新型農村醫療合作嗎?去看病是可以免費的!”我起身伸了一下已經蹲了很久的有點麻木的雙腿說道。
“呵呵。”李老漢微微笑了一下,臉上漏出一絲的無奈。
“那個,沒有用,醫院那麼大,我一個沒有知識、沒有文化的人,進去了連廁所都找不到,別說那個什麼挂號了!再說了,那些什麼專家還要預約、排隊,我一不認識人,二沒錢的,就是排上一年也見不了專家一面的。都這麼多年了,治不治的都無所謂了!”
“你兒子呢,你不是有兩個兒子嗎?怎麼不讓他們帶你去?”我有點疑惑的看着李老漢問道。
“唉,別提那兩個畜生!自從結了婚,分了家什麼都不問了!指望不上了!”李老漢嘆了一口氣,猛地吸了一口煙,搖了搖頭。
“喝茶。”突然,李老漢的兒子朝我遞了一杯茶過來,傻傻的笑着。他的手裡還有兩杯,一杯遞給了李老漢,一杯留在自己手裡。
“謝謝。”我看了看,笑了笑說,便順勢接過茶。
李老漢的兒子看着我朝他笑了一下,傻傻的笑着漏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感覺笑的是那麼真誠!
“你別嫌棄啊,這工地上也沒有好茶來招待,來,抽一支我的煙。”李老漢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從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出已經揉成了一卷的煙盒對我說。
“沒事,沒事。不會,不會。”我趕緊解釋說,伸手接過煙,並沒有抽。
“國家對於殘疾人不是有每個月的補助費嗎,去領取了不就可以了?”我突然想起來,不久前有一位朋友因為開車不小心腿弄傷了,通過關係,弄了個國家三級殘疾證,每個月還能領到不少的錢,就連忙說道。
“那個錢,還不夠買油鹽的!一個月幾十塊錢,好夠幹啥的!”李老漢不屑的笑了笑,嘴角還是有一絲的無奈。
“幾十塊錢?怎麼可能,至少有幾百吧?”我疑問的說。
“哪有那好的事,有錢給就已經不錯了,還是靠自己的勞動吃飯放心!”李老漢搖了搖頭,按滅了已經抽到盡頭的煙說。
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概我們聊了有近一個半小時,李老漢起身把茶杯遞給了兒子,說道:“我該去幹活了,不然工頭又該說我偷懶了!”
我默默地注視着李老漢已經彎下去接近90度的腰,漸漸地消失在午後燥熱的陽光下,突然眼角有些濕潤。李老漢的兒子在後面緊緊地跟着,不時的回頭朝我看了看,臉上依然帶着天真的笑容,在發燙的陽光下,那笑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笑!
我無奈的嘆一口氣,這個社會有太多的像李老漢這樣的生活在下層人物,我們遇到過,看到過,同情過,卻是無能為力!我們能做些什麼?難道就只有這些?
陽光下的父親,是慈愛!是無私!是感動!其實,陽光並沒有那麼的燥熱。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感覺到了陣陣涼意,這涼意既有絲絲的溫暖,也有淡淡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