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和大發走到村頭的時候,真被眼前的情景給震住了,這哪裡是什麼農村,分明就是一座現代化的都會。風格迥異的樓宇,門頭房,像粒粒珍珠,散落在柏油路兩旁。這江南水鄉的城鎮建設,着實不錯。
街頭的茶館里,幾個老頭老太正在喝功夫茶,看他們那悠閑勁兒,長興和大發更加感到了自己的疲憊,他們真想坐下來,歇一下腳,最好是有一張床,蒙頭大睡一場。
“喂,大叔,請問龍興公司在哪裡?”長興推門走進茶館,向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發問。
“什麼?龍興公司?”老者問,“請問先生,你是哪裡人啊?”
“山東,”長興有點疲憊地說,“距這裡一千多里地呢!你知道龍興公司的張總經理住在哪裡嗎?”
老者打量着長興和大發,然後,用一雙清瘦的手往西一指,說:“往西走,走到村西,就會看見兩間房子,那就是你們要找的龍興公司,張總經理就在那裡辦公……”說著,搖搖頭,像是詢問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這是第幾撥了?張總經理?嘿……”
長興道過謝,兩人沿着筆直的大街往西走去,見各家各戶都在忙年,貼春聯,打掃衛生,洗衣服,整理年貨,一片繁忙景象。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吱聲。
終於走到村頭了。老者所說的兩間房子映入眼帘,兩人的心裡不由地敲開了小鼓,這就是號稱擁有千萬資產的龍興公司?
“無論如何,進吧……”長興說著,和大發一前一後走進小院,邁進房門,屋裡的陳設十分簡單,正北擺一張飯桌,當中壘半截土牆,裡面是炕,外面是鍋台,半年前意氣風發的張總經理剃一個光頭,坐在炕上發獃。到了此時,也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
“張總,你好!”長興熱情地伸出手,“千里迢迢的,我們總算找到你了……”
張大貴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有吭聲。
長興一看,這哪裡像個朋友見面的樣子?張大貴家裡,冷燈冷灶的哪裡有半分過年的喜慶?
大發見張大貴這個樣子,心裡的火一下子“呼”地上來了,“好你個狗娘養的張大貴,可坑苦了俺了,老子豁上三十萬不要,也要揍你一頓出出這口惡氣……”他臉色鐵青,上前就要動手。
長興急忙起身,攔住了大發。他使個眼色,兩人悄悄出房而去。
張大貴一動不動。
一小時后,一輛昌河麵包車載着長興和大發回到了張大貴家。
年貨買回來了,雞鴨魚肉,香燭煙酒,着實齊全。長興和大發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不住地乾著活兒,張大貴反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酒宴擺好了。三個人終於坐在了一起。到了這時,張大貴的臉色再也綳不住了,三個人推杯換盞。三杯酒下肚,紅暈漸漸湧上了臉膛。
“長興書記,”張大貴說,“是我對不起你……”
長興說:“咱先喝酒,先喝酒……”
“我張大貴三十歲就吃這碗飯,說穿了,靠耍嘴皮子謀生。你們可能知道了,我這個龍興公司是個皮包公司……”
“你小子還有臉說,”大發說,“我怎麼會認識你這麼個玩藝兒?還把你介紹給長興?為了找你,我們都他媽三個月沒有回家了……”
“我不是玩藝兒,你也不是什麼好鳥兒,”張大貴說,“你要不是貪圖那好處費,會那麼積極?”他轉過頭,對長興說,“那三十萬塊鋼材錢,我一定想法還你……”打一個酒嗝,他說,“我說話算數,三個月給錢。你放心,我給你打欠條,到時不還,你告我去……”
長興接過話頭:“張總,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也就實話實說了。那三十萬塊錢,可是俺村的命啊,是鄉親們一點點湊起來的。自從咱們簽了合同,我這心就懸在了半空。落實不了,我們倆也沒臉再回去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要麼還款,要麼給鋼材,要不,我們倆真的只剩下上吊喝滷水這條道了……”說著,說著,兩人三個月來所受的苦難波折,心裡熬煎,一一湧上了心頭,長興一咧嘴,放聲大哭起來。
張大貴勸道:“長興書記,大發兄弟,是我張大貴害苦了你們。你倆放心,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還你們的錢,大不了我再玩一回空手道,策劃一個新項目,還你們的錢不成問題。”他的話漸漸地多起來,“你們不知道,在這之前,有三撥人來找我要錢,他們將我家僅有的一點值錢家什都拿去了。我老婆見不是頭,領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們會這樣待我,來,我們喝酒……”
三個人都喝醉了。
三個月後,長興收到了張大貴寄來的二十九萬元巨款,匯款人附言里寫着“扣下活動經費一萬元”。
長興苦笑了一下,沒有吭聲,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