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時,我們班到三連學工學農,我和他、小暴分在一組,跟機車師傅學開拖拉機耕地、耙地、播種。這麥田很大,轉一圈近半天時間。麥田西邊靠着邊界線,北邊是一大片沼澤地。其間湖泊遍布,是各種野生動物生長棲息的地方,打獵時常撿些野鵝野鴨大雁蛋什麼的。有一天耕地到了沼澤地旁,我們下車,鑽進沼澤地,在一片蘆葦叢里潛伏下來。不一會幾隻野鵝款款飛來,落在湖面上嬉戲,大暴一槍打去,各種禽鳥驚恐亂飛,卻有一隻麻鵝沒有飛起來,在湖邊撲騰掙扎,我還沒反應過來,這小子槍一扔狂喜地喊着“打中了!打中了!””竄起身就去追趕那隻鵝,沒跑出多遠,人嗖溜就不見了。我和小暴追過去仔細尋找,原來這小子陷到沼澤地里去了,只露出一個腦袋在水面上。嚇得我急切地喊道:“大暴—你別掙扎,我來救你!”這小子還真夠義氣,身陷絕境還替我着想,對我喊道:“你小心點,危險!”我小心翼翼過去爬在一塊稍突起的草甸上邊,趕緊把槍伸給他,讓他拽着槍的另一頭,將他慢慢地從泥沼里拔了出來,這傢伙真夠玩命,掛着一身的污泥臭水又去追那隻鵝。當天師娘用這隻鵝給我們做了頓可口的晚餐。
不過這小子也有膽怯的時候,這是俺聽他自己說的,有一天他一人開着拖拉機在邊界線上耙地,看見後面的木滾子(木滾子作用是將耙好的地碾平整)掉了,他停車下來想把它掛好,突然發現對面鐵絲網的草叢裡爬着幾個蘇聯兵,槍口正對着他,嚇得他象兔子似的一溜煙跑到拖拉機後面,不知所措,他想開着拖拉機逃之夭夭,但轉念一想,扔了木滾子就這樣倉惶而逃,也太丟中國人的臉了。當時他的小口徑槍就放在駕駛室里,他給槍堂里上了一顆子彈,放在拖拉機的鏈軌上,然後鼓起勇氣壯着膽去拖那木滾子,並故意把屁股對着蘇聯兵,將木滾子掛好后沉着冷靜地把拖拉機開了回來。 -
回來后他把這事告訴了大家,我們都笑他:“人家荷槍實彈,都是現代化武器,你一個打野鴨的獵槍,上子彈有屁用!”他又瞪着清澈無邪的牛大眼睛說:“他們要抓我,我就開槍!”他的話並非故弄玄虛,因為這個連隊就有一位婦女被蘇聯兵綁架過去,後來通過兩國交涉,才把這婦女從霍爾果斯口岸送了回來。我們聽了都誇他勇敢,你聽他怎麼回答?“勇敢啥呀,沒差點把我的屁給嚇出來”。後來聽我們師傅說,這樣的事他也遇到過,用不着害怕。
大暴和朋友見面,總給人一些意外,這一點他不象平。平見到久別的朋友是熱情而瘋狂。記的一次我從外地上學回伊寧到幹校去看他,平正在做廣播操。他遠遠看見我,也不顧全校在做操,又喊又叫、又蹦又跳激動地連滾帶爬地越過一條水渠衝了過來,抱着我又親又掐的,讓你感到朋友濃濃的情誼。而大暴不是這樣,有一次他大老遠去我家看我(我那時調到另一團場),拜見完我父母后,見我還沒下班,便迫不及待迎到半路,躲在一棵老榆樹后等我。等我騎自行車路過時,他悄無聲息追過來坐在我的車后,抱着我的腰,把臉貼在我背上,生怕我看到他。當時我還以為是個美麗的姑娘呢!激動地俺差點沒從車上掉下來。下車一看,原來是這壞小子。 -
還有一次我和朋友在伊寧市一飯館吃飯,正巧這小子也在吃飯,那時我們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本該是朋友見面分外欣喜。沒想到這小子生怕我看見,把頭埋得低低的。等我們這桌酒菜上齊了,朋友們正欲開懷暢飲,這小子端着他的飯碗坐到我跟前仍低着頭,旁若無人地吃着我們的菜。朋友們都在納悶,這人真沒禮貌,如此放肆,欲攆他走。我一眼認出了是他,也裝着若無其事樣子勸大家:“是個要飯的,挺可憐的,讓他吃吧!”然後我給他斟了杯酒,他奪過酒瓶又給我斟一杯,倆人端起酒來碰杯擊掌,一飲而盡,接着你嘲我諷,一番唇槍舌戰,好不熱火。朋友們這才明白過來,驚訝地說:“你們見面真讓人想不到竟如此意外有趣!”
我來山東後有十幾年與大暴失去聯繫,幾年前的一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他確定了是我之後再不說話了,我再三追問是誰,他保持沉默,我準備掛斷時,傳來了沙啞悲涼的歌聲,我頓然明白,一定是大暴。因為他唱的這首歌是我當年自創的,那是俺為排泄心中的鬱悶,胡編亂寫的即興之作,不料得到他和小暴的喜愛和讚賞,他們常常以琴相伴和我一起吟唱,這支歌也只有我們三人會唱。如今我已淡忘,大暴卻還能完整記住歌詞和曲調,真讓我感到意外和激動。 -
不過,有一次見面,雖不意外,卻讓我終身難忘。一次我從外地學習回來。我們幾個男的坐在敞蓬卡車上緊緊地擠在一起取暖,讓女同事坐在駕駛艙里。當時氣溫零下二、三十度,汽車在雪原上顛簸了近十個小時,深夜才到達連隊門口。得知消息的平、大小暴、進、雙激動地從宿舍沖了出來,把我從車上扶了下來。我當時幾乎被凍僵了,腿腳已不能動彈,幾個人架着我到了宿舍。梅子趕緊跑到食堂給我燒紅糖姜水去了,大暴迅速地脫去我的鞋襪,用手使勁地搓我雙腳。俺雖然冷得渾身發抖,心裡感覺暖融融的,非常過意不去,嘴裡卻罵到:“你小子又黑又髒的手在俺潔白如玉的腳丫子上搓啥呀?“這小子也不生氣,還是不停地搓着,真是讓我感動難忘。這樣的朋友咱交定了!
大暴眼裡永遠充滿着笑意,性格幽默滑稽,雖然長得五大三粗,脾氣卻很溫和,很少見他發火,即便發脾氣,也是面帶笑容,所以你要見他真發火比登天還難。有一次我們到六連(畜牧連)學工學農剪羊毛,我們男生工作是把羊拖到機器跟前交給剪手,若用電動剪一般幾分鐘就剪完一隻。他覺得好奇,也去湊熱鬧,梅子班長也支持他,與他搭檔用手工剪,結果一隻羊被他倆足足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也沒剪好,還把那隻羊剪得遍體鱗傷。後來那羊又翻白眼又蹬腿,不省羊事,牧民們一看,只好放血扒皮,交到食堂。大夥吃着清燉羊肉,樂不可支,都感謝大暴,連連稱讚他手藝好。氣得他端着羊肉,瞪着牛眼,有火還是發不出來,只是一臉苦笑地搖搖頭。
順便說一句,通過那次學習和磨練,我們幾個男生都成了剪羊毛的好手。 -
不過有一次我倒是真的見到他發火,但不是對人而是牛發火,這也是剪羊毛時發生的事。那時我們住在地窩子里,一天,他在窩裡用揚琴彈奏着澳大利亞民歌《羊毛剪子咔嚓響》(揚琴是從學校借的),忽聽到屋頂轟轟作響,猛然間一隻大牛蹄從屋頂掉下來,不偏不倚,正好在揚琴的上方,頓時滿屋塵土飛揚,泥土石塊都落在琴上。這小子怒不可遏,操起鐵杴沖了出來,要將那牛給劈了。跑出來一看,原來是這個連的翻譯駕馭牛車不慎,將牛弄驚了,竄到地窩子上。我們都認識那翻譯。翻譯不停地說著好話。大暴篷頭灰臉,瞪着比那個牛的眼還大的牛眼,把那牛大罵了一通,後來在大家的勸阻下回到地窩子,再看那揚琴,斷了七八根琴弦,怒火再度燃起,又跑出去,可人家那牛也是信奉“好牛不和暴斗”的原則,車早已遠去了。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大暴,又對着地窩子叫罵了一陣。自那以後,學校拒絕借給他任何樂器。 -
俺忽然想起西班牙鬥牛士,你說這小子和牛[B]鬥起來誰會贏啊?
我的兄弟叫大暴(三)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