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很寂靜,沒有月亮,星星也被驟降的氣溫堵在了家門口。
張磊一個人走在河邊,清冷的風吹打着手背,璀璨的夜景遍布四周,這些沒有喚醒他獃滯的目光,沿着目光望去,是手機屏幕里的一首詩:
追尋月老的足跡
淌過歷史的長河
於滾滾紅塵中尋找你
尋找我的塵緣
張開濕潤的眼睛
露出傻傻的笑容
疲憊的心也加快了跳動
只因為你的凄美、你的動人、你的轟轟烈烈
君子之交淡如水
難道是你對我的回答
你悄然的離去
等待的熱情
尋找的激情
隨淚花一起飄落
葬於我的心田
今年初夏的一個晚上,張磊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悸動,從上向同班的尹唚暗示了心意。如同野獸掙脫牢籠,洪水越過堤壩,心情海波濤洶湧,難得的失眠了。
張磊笑了,當時的自己好戳,決定追一個女生而已,至於那麼興奮么?不過想想就釋然了。不知道世間是否真的有愛情,對愛情的嚮往卻是自古長存的。每年農曆七月初七,相傳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多少少男少女會來到花前月下,抬頭仰望星空,尋找銀河兩岸的牽牛星織女星,重溫他們的故事,憧憬自己的甜蜜生活。張磊想,當時自己只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情感方面屬於空白,對愛情既嚮往又膽怯,怕不像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當終於克服內心的膽怯,邁出第一步,換做誰內心都會起波瀾吧。
當時那段時光,張磊難得的忙了起來。
清晨第一抹陽光爬上張磊的額頭,柳眉下的細線才緩緩的分開,露出黝黑的瞳孔。這雙眼睛是深沉的,似一泓秋水,大千萬物、人世冷暖倒映其中,卻不見漣漪。此時一隻厚實的手掌輕輕握拳,揉了揉疲倦的眼皮,這才抬起頭,看看手機上的數字--7:40,然後扭頭看了看已經打掃好的宿舍,在一聲“舍長,還有20分鐘上課,早呢,怎麼起來了?”的玩笑聲中開始起床。早飯?沒時間吃了,匆匆洗了臉,刷了牙,拿起課本徑直朝教室走去。
南校區位於郊外,坐落在蒙山腳下,被稱作蒙山書院。太陽已經跳出了地平線,金色的陽光撒遍了校園,透過窗戶,照進了295教室。張磊照舊坐在教室的右下角,咦?竟然沒有低頭看玄幻小說,煥發異樣光芒的雙目注視着黑板。不對,書本被翻開的那一頁昨天老師已經講過,張磊手中的筆也沒有動,絕對不是在聽課。在發獃么?像,只是在對着一個背影發獃,原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兩點鐘方向--那裡正是尹唚的位子。
烏黑的長發自然的披落肩頭,遮住了雪白的脖頸,腰挺得筆直,時而低頭記着筆記,時而仰頭望着黑板,時而和同桌小聲的討論幾聲。或許就是這種認真的態度吸引了張磊。
時間沒有等人的習慣,教學樓沸騰了,到處是匆忙的身影。“舍長,走啦!”這一喊聲終於叫醒了張磊,“哦!”急忙答應一聲,拿起課本朝着教室門走去,門口已經站着一個帥氣的男生。
“劉堅,其他人呢?”
“都去食堂了,舍長,我夠意思吧,還知道等你。”
“行,就你夠意思,快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張磊推着劉堅走向了食堂。
食堂?張磊不禁抽搐了一下。食堂的飯菜總是不合口味的,即使搬到了北校區也沒有改變。張磊的目光已經離開了手機,想到當時的自己還真是無聊,竟隨手寫下了一篇《請罪表》,內容大抵是這樣:“吾雖膚淺,亦知身體髮膚授之父母,平時甚愛之,不敢毀也。近日測食量,飽腹,日食兩人飯耳,悲哉!悲哉!食量劇降,常餓身體,此之大不孝也。然則非吾之願,乃食堂之飯難吃也。其飯無色無香無味,食之如嚼蠟,實難多吃,望父母體涵,恕兒之罪。”沒有埋怨食堂的意思,就當作飯後的談資吧!
河道邊柳枝輕垂,一群萬年青拍着扭曲的隊伍穿過草坪。路邊的燈光是昏暗的,大概不想遮住那些掛在柳枝和小樹上的彩燈的光芒,殊不知這種氛圍是適合談情說愛的,為獨行者徒添傷感。
張磊就是這樣的獨行者,他不明白愛情為什麼如此喜歡捉弄人,難道要自己如孟姜女般,哭的天愁地慘,日月無光?孟姜女哭倒了長城,尋到了范杞梁的屍骨,我呢?怕只會哭倒身體,尋到內心的凄涼。
終於沒有哭,對於張磊,哭早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有說有笑,室友們的存在總能為飯菜增加色香。張磊迅速地吃着,卻仍落到了最後。吃得慢么?一邊應付室友的玩笑,一邊尋找那個身影,張磊已經儘力了。
下午,經過短暫的休息,眼睛就像鐵血的戰士,又開始堅定的執行任務。
時光飛逝,一眼萬年啊!匆匆一瞟,“夜幕涼風趕金烏,路燈輕掃涼亭路”,按照張磊的習慣,又到出去散步的時間了。
史鐵生在一篇小說中曾說:“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裡,有這麼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對於張磊,夜晚就是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他喜歡夜晚,喜歡夜晚的寧靜。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行走於星空下,張磊的心格外平靜,他一心致志地想白天遇到的事,別人說過的話,和自己應該如何為人處世。不知道這樣想了多少個黑夜,他終於理出一點頭緒:生與死都是不需要辯論的問題,我們要做的只是充實生與死之間的空白,至於如何充實,這就是個人的事了,沒有對與錯,各人的思維不同而已。
張磊坐在籃球場旁邊的台階上,抬頭仰望星空。晚上的校園很安靜,只有宿舍樓明亮的燈光和角落裡情侶間的竊竊私語暗示着它的存在。張磊沒有心情去觀賞校園的夜景了,他必須守在這裡,直到那個身影從這裡路過。
來了,近了,更近了!耳朵已經捕捉到她的嬉笑聲。張磊循聲望去,多麼迷人的笑容啊!水靈靈的大眼睛,小巧的鼻樑,紅潤的雙唇,潔白的牙齒,它們的排列是那麼的協調,張磊驚呆了!
“枯等明月下,月光照我心。突兀現伊人,欲言語已盡。”張磊沒有和她打招呼,也許她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張磊,然而對於張磊,這已經足夠了。
舊日柔軟時光,並不曾在回憶中變成化石,很長的時間裡,人們更願意把它封印着。然後,在某一個關口,噴薄而出。那首詩就是這樣一個關口,舊日時光潮水般湧來,揮之不去。
“舍長,你隱藏的太深了,找到了舍嫂也不告訴我們,請客,必須請客!”劉堅突然發問。
“正在進行中,請什麼客?真追上了還能不告訴你們?”不知道劉堅怎麼得到的消息,張磊很驚訝,但並不准備對室友有所隱瞞。
“表白沒有?表白沒有?”
“舍長在追誰啊,劉堅,說清楚!”
“舍長,用不用我們幫忙?”
……
宿舍頓時熱鬧了,面對室友炮彈似的發問和善意的關心,張磊隱隱有些頭疼。
“表白”,多少浪漫的詞啊,你成全了一對對有情人,也打破了太多美麗的夢,擊垮了太多喜歡織夢的人。
“望月問姻緣,雲重月朦朧。千古人傑逝,至今情未懂。”一聲長嘆,張磊仍然想不通當時的自己。張磊掏出手機,《化蝶》的曲調飄蕩開來。梁祝,多麼美麗、凄婉、動人的愛情故事,張磊希望借這個美麗的傳說重溫自己親手編織的夢。
自習上,我坐在她的旁邊,一起做老師留下的作業,遇到不會的,相互討論幾聲,然後一起寫下我們倆認為正確的答案。
食堂,她拿着我們倆的課本找位子坐好,我去打飯,然後端到她的面前,並拿出衛生紙將筷子仔細的擦一遍,再遞給她。
周末,為她下載好湖南台的娛樂節目《快樂大本營》和《天天向上》,再買一些辣的、酸的零食或冰淇淋,陪她一起看;或者找一部有着完美結局的愛情影片,邀她一同欣賞,然後在一旁看她雙手托腮,小嘴微張的樣子。
晚上,和她漫步在清幽的小道上,聽她講着她和她姐妹們之間的趣事或訴說心中的各種不滿,當然,如果天氣轉涼,我會給她買一副毛茸茸的手套,保護好她纖細的手指。
天氣轉涼?好像就是指現在,她應該在宿舍吧,她是很怕冷的。至於手套,這是一個令張磊頭疼的問題。張磊知道她有手套,卻仍想送她一副,但為什麼要送呢?以什麼身份送呢?送了她會接受么?
就在上個周四,張磊對她表白了,雖然是在上。
張磊:在啊!
尹唚:嗯。
張磊:做什麼呢,吃零食?
尹唚:沒有,和同學聊天呢!
張磊:哦。
沉默了,要不要表白呢?張磊有些拿不定主意。表白?一定會被拒絕的,拒絕以後呢,繼續追還是徹底放棄。不表白?繼續這樣耗着有意思么,難道僅僅為了維護心中的那一絲希冀,未免太自欺了吧。
……
張磊: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么?
為了心中的那一絲希冀,張磊又問了一句。
張磊:或我有希望成為你的男朋友么?
又沉默了。張磊的右手慢慢握拳,然後鬆開,再握拳,再鬆開……“咯,咯”,“咯,咯”……指關節因為摩擦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尹唚:沒。
看着這預料之中的回答,張磊反常的平靜下來。“我的第一次戀愛結束了。”“我的第一次戀愛結束了。”……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直到消失在張磊的靈魂里,然後,腦袋一片空白。
五分鐘,十分鐘,或許更長,張磊盯着手機,目光獃滯。
“嘭!”一隻沙包大的拳頭撞向了牆面。轉身,閉眼,張磊沒有管紅腫的拳頭,竟然沒心沒肺的睡著了。
那一晚,張磊睡的很香。他一定是累壞了,那一拳似乎耗盡了他的力量,而心田上莫名出現的一滴鹹鹹的液體,彷彿吸走了他的心魂。
張磊沒有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的氣魄,卻做好了被鎮壓雷峰塔底的準備。早在初夏的那個晚上,張磊就知道自己會失敗,而且是慘敗,如同一朵盛開的鮮花,此時再鮮艷,也避免不了花瓣的飄落。
氣溫又降低了一些,河畔的許多燈都被凍滅了,柳枝也懶得擺動。夜空彷彿更加空洞,距地面也更近了。張磊突然詩性大發:
不見銀河不見星,
低頭見影水清清。
紅塵如夢夢紅塵,
醉生夢死不復醒。
張磊還是決定送尹唚一副手套。為什麼要送呢?想送。以什麼身份送呢?匿名。送了她會接受么?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