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是折翼的鳥兒,本就不能高飛,卻還被人死死地控制在鐵籠里,長年累月,她變為了井底那隻憂鬱的蛙。
廣場的傍晚,許多長短不齊的裙角,隨風搖曳,裙子的主人們跟着音樂的節奏扭轉着身骨,個個面若桃花的享受着廣場舞所帶來的一個夜晚的快樂。
望着快樂的她們,不由得躍躍欲試,她加入行列,有模有樣的效仿着,跟着音樂跳動着,瞬間的快感使她暫忘了自己是籠中之人,使她忘了,控制牢籠的人是何等粗獷狂野,蠻不講理。
一定得相信,她擁有了與生俱來的天賦,剛流行高勝美的《昨夜星辰》時,她模仿得有鼻有眼,通常,她捲起一本書當話筒,仰起脖,昂着頭,閉着眼,深情高歌,唱得痴迷,當她唱完,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都被眼前這個農家女孩抑揚頓挫的嗓音所折服。
因為具備了能歌善舞的天賦,露天廣場舞對她而言,張飛吃豆芽----小菜一諜,一會攻夫,她便自由的轉動着身體,優美的伸展着四肢,忘乎所以的沉浸於舞姿的快樂中。
身材修長的她,穿着裹着腳踝的淡紅長裙,披肩捲髮,天生尤物,此時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女人們假裝不在意,其實都在目光睨視,男人的眼睛更是流淌着焦渴,好似獵人,正紋絲不動的注視着他的獵物。
她正跳得盡興,忽然從髮絲的罅隙中看見了一個人,儘管是六月酷暑,仍舊猛然打了個冷顫。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如雷電一般,從眼前閃過,頃刻間,五指分明的手指清晰的印在她白皙的面頰上,白里透着五指紅,像極了白布上灑落的紅色血腥,刺眼的恐怖。
“下賤的女人,打的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讓你在男人堆里瘋癲狂舞,賣弄風騷”,又是一個巴掌摑在了她另一側的臉龐。
瞬間,她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鼻青臉腫。
打她的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注視着窗台上那盆枯黃的風信子,風信子的花期已過,待到來年的三月份來能花開。
花謝來年會再開,青春過了卻無來日,如今的她,雖已近不惑,但青春的尾巴仍繞於她的指間,她舉止的溫柔,低頭的惆悵,都能勾勒出往昔婧影的畫面。
或者,她苦難的生活與美麗的容顏有關!
結婚當晚,身材矮小的丈夫緊緊的擁住了他,恨不得把她變為溥溥的紙,貼在他的掌心,或變為一顆糠,含在嘴巴里,或把她藏於隱形的箱子里,除了他,誰也看不到。
抱着美麗的身體,她丈夫激動難言,語無倫次的呢喃:“你是我的,你永遠屬於我一個人的......”那一夜,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將她淹沒,粗壯的他撞擊着她靈魂深處的聖潔。丈夫的臉在無比興奮中變了形,額頭的髮絲晶瑩的墜着漲潮時所賤上的的水滴。
他瘋狂的吸吮着她每一寸肌膚,瘋狂的佔著她的身體。
她不能穿裙子,不能和男人說話,如果穿了,裙子會被撕到破碎,如果說了,必遭一頓毒打。
她是多麼耽溺於美的女子,愛打扮,愛化妝,愛說受笑,她像無刺的玫瑰,紅紅艷艷的綻放在生活里,她對任何人都抱以美麗的微笑,她的純真傾倒天地。
她的純真卻過不了丈夫這一關,她的美與單純,在丈夫看來,是專門引誘男人的武器,豈能容忍。
她開始改變,把自己裹在長衣長袖裡,既使偶一為之的笑,也是苦的。
思緒緩緩回來,她綰起袖子走進廚房間,她要為即將放學的女兒準備中飯。為了十五的女兒,她選擇默默隱忍。
每一次,當她伸出手來幹活時,都能看見左手腕上的三處銅錢一樣大的傷疤,那處傷疤已存在很多年了,每天都在她的眼前晃來盪去,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所經歷的疼痛。
她只是一個不小心,與一個異性同座一條長凳上說話,這便是她的滔天大罪,丈夫騎在她身上一陣暴打,鼻子青腫,嘴巴流血,身上大片的淤青,她抱着暈沉沉的頭顱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夜晚降臨,四周寂靜,她覺得她身體的疼痛尚能接受,撕裂的心痛使她無法順暢呼吸,她張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吐氣,心臟絕對有在一分鐘三百次的狂跳,她希望,狂跳之後,就停止下來,停止心跳、停止呼吸,然後沉沉的睡去,不再醒來,她的幸福就在她生命停止那一刻才能到來,所以,她要追逐幸福而去。
她沒有痛苦死掉,當她清醒過來,意識告訴她,她還活着,只要活着,就聽見一顆心破碎的聲音,心如一片碎玻璃渣,刻骨的刺痛着五臟六腑,她在想,怎樣才能紓解這樣的痛?
她把一支香煙點燃,然後用嘴巴吹吹,明亮亮的火紅,像一個服了興奮劑的傢伙,精神抖擻的立地待命,準備出發,她拿起燃起的香煙頭,對準左手腕的肌膚慢慢靠攏,然後,她聽到了,火燒肌膚的細碎吱吱聲,焦味爬滿鼻孔,她在心裡輕輕的笑了,她終於找到了紓解的辦法,肌膚的疼痛終於掩沒了心靈的痛苦。
一支煙燒畢,她的手腕處留下三處露着鮮肉、銅錢一樣大的深坑,火燒油澆都是鑽心的痛,她也一樣,最終昏厥過去。意識朦朧中,她彷彿看見自己穿着長裙,快樂的跑在風中的春天,花兒開着,蝴蝶飛着,她快樂的奔跑着........。
當她醒來,丈夫正抱着她痛哭流涕,“我所做的都是因為我愛你,原諒我吧!”隨即,丈夫跪在她的身邊。
她厭惡的把頭扭轉過去。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她觀了后,從頭哭到尾,女主人不幸的婚姻正詮釋着她的痛苦,男主人扭曲畸形的愛淋漓盡致着坦露出丈夫的人格缺陷,她還能承受多久?
天闊地廣,許多年來,為什麼她一直逃不出丈夫的魔掌?每一次被打的遍體鱗傷后,丈夫都會像個毫無尊嚴的孩子,跪地哭泣,祈求她的原諒,她痛苦的心一次又一次軟化在丈夫的眼淚中,又一次又一次的原諒出爾反爾的丈夫,也為了維護一個不散的家庭。
女兒放學回來,看見母親紅腫的面孔,眼睛里溢滿淚水,女兒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的情景從她記憶以來,是經常發生,父親粗暴野蠻的性情常使她望而生畏,她在心裡痛恨着父親,心疼着母親,她抱着書本,回頭對憂鬱的母親說:“媽媽,好好的,我愛你。”
她淚如雨下,那一刻,女兒的溫暖融化了她所有的苦與疼痛。
三月,窗檯的那盆風信子已開出花來,紫色的花朵芬芳着整個窗檯,她臉上的憂鬱依舊濃雲密集,風信子在她的眼底沉默,有風吹來,風信子帶着她的憂傷將飛向哪裡?
手機收到一個短信:“我可以保護你嗎?”她知道他是誰,每當她傷心悲痛時,身後總有一雙眼睛注視着她,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當她難過過去,站起身來,只享受那一瞬間、他的溫柔目送。
她明白這短信的意義,她不想拒絕,但又不敢向前,她對丈夫除了失望沒有絲毫的愛戀,既使曾經愛過,那也被他的兇殘野蠻所耗盡消失。
她寂寞的心湖曾渴望過有人擲來石子,如今石子投來了,她卻害怕,她立在原地,憧憬卻不前,害怕卻幻想。
暴風雨急驟襲來,另她心望的男子被她的丈夫一刀捅倒,送於急救室搶救,她再次遭到毒打,昏死過去。
在她昏死之前,丈夫如雨點的拳頭,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身上,一邊打一邊聲撕底里的吼叫:“我死都不會和你離婚,你敢離開我,我殺了你全家。”
她所在的城市邊有一個海角,她拖着沉痛的身體向著海邊走去,小時候,她就喜歡海,喜歡它的深沉博大,容納山川的胸懷。如果她將最後的呼吸拋給大海,死在大海的懷抱,來生,她一定能做海水中許多生物中的一員,那麼,她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翱翔於寬闊無邊的海洋之中,快樂地快樂地過着日子。
她往海的深處走去,漫過了漆蓋,再漫過了胸口,眼看就要漫過頭頂,突然,海面上出現了她死亡后的一些境頭,“海面上漂浮着她的屍體,女兒正撕心裂肺的叫她,媽媽,媽媽快醒醒,”女兒的哭叫聲驚醒了她的意識,她猛然醒悟過來,轉身向著岸邊走去。
她喝到的海水不是鹽的,是苦的,人生一如大海,被痛苦,不幸稀釋后,變為苦海,苦海無邊,回頭不一定是岸。
從此,她消失了,似乎從人間蒸發了,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任何訊息。
兩年後,她出現在大家視線里,順利的拿到了離婚證,她又恢復了燦爛的笑容。
有人問她,“你好嗎?”她回:“浴火鳳凰會飛的更高,”
終於,浴火重生了,她衝著向日葵微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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