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末搬來和花成殤同居的第一天,不知道從何處採擷來一株花,盆栽在一個玉制的小鼎里,填滿了紫色的土,放在窗台上,在陰天時候的微光里,靜靜放着不可名狀的一種光彩。
一
“你想好了?和我一起住?”花成殤一隻手撐在門框上,整個身體擋住窄小的門口,像一個數字七一樣橫亘在那兒。末末的影子從他腳邊的空隙投進屋子裡來,狹長而鬼魅。
末末點點頭,似是有些羞澀,雙手交叉在短裙下擺的位置,反覆摩擦婆娑着。她穿着一襲的紫色,很明媚的紫色。六樓樓道頂開着一個天窗,陽光很執拗的拋進來,射在末末頭頂,泛着盈盈的光,有些暴戾。她說:“樂隊需要你,我們都需要你。我必須要保證你能按時到學校去排練,也要知道你是不是還活着。”
末末是落雪市第一中學樂隊的經理,兼任樂隊混音師,貝司手。還是學生會主席,四個社團的團長,團支部書記……幾乎包攬了全部頭銜,很完美的優秀,無懈可擊。好像還是全部男生的意淫對象,她美麗,她隨和,她有唯美的聲音,她有月牙的微笑,她有錢有勢卻又神秘,她自由,能在學校來去自如,能偷懶請假半年,更能永遠保住第一的位置。
她是惟一一個能和花成殤一起逃學而不被指責的學生,她是惟一一個能和花成殤一樣不用穿校服的學生。
她永遠是一身紫色,站在校園的任何一個角落,總會看到她,和她身後紫色光芒,猶如天璣。
那麼花成殤呢?一個痞子?一個音樂人?一個學生?
這些稱謂都適合他。在別人眼裡,他就是一個鬼,沒有人懂,也沒有人真正見過真實的他。而在末末眼裡,他是個天才的吉他手。
末末帶來的行李不多,兩隻手提箱,一把電貝司,一個書包,一盆花。她把生活必需品都擺放好,掏出貝司來,撥弄了幾下然後放在花成殤的吉他旁邊,一高一矮,一紅一藍,像是對情侶。她又把一盆花擺在茶几上,左右端詳了許久,又端放在窗檯,讓花朵正衝著陽光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花成殤默默的看着這朵花,白花紅葉,花五瓣,瓣瓣相扣,花蕊交織,迷香四溢。五支花莖,每莖一朵,每朵下五片紅葉,交錯而生。紅葉葉脈純黑,清晰紋路卻又寥寥,幾根匍匐在葉片上,猶如倦寐。花盆四方,碧玉雕砌,座下三腳佇立,似是一尊玉鼎。鼎壁上刻有幾行篆文,空洞輪迴錯光陰,似愛似恨難是真,幾時花開痴人笑,怎奈落花成殤心。鼎內裝有紫土,陽光下有光芒,映襯着百花紅葉,不由得使人心安。
花成殤看着就笑了,轉過頭來對末末說:“這東西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你從哪兒淘換來的?”末末忙着擦琴不理他,他就繼續端詳着這盆弱小的植物,靜靜的看着,彷彿就有曲子在耳畔迴響,五片葉子像是樂譜,那五朵花則成了蝌蚪符,不由得就哼唱出來。突然成殤衝出卧室,抱起吉他來掃了一段和弦就開始自彈自唱起來。末末愣愣的看着花成殤,說不出話,就默默聽着那一首好似天籟的曲子,飄揚在房間里,徐徐旋轉,在牆角反彈,彷徨在空氣里,讓人迷醉。
末末也忍不住跟着唱起來,一邊唱一邊把曲子記錄下來,一邊抱起貝司附和着。就這樣,十分鐘一首感動的兩個創作者淚眼婆娑的曲子就誕生了。最後一個尾音響罷,花成殤猛地站起來,抓過末末記錄下的譜子反覆看,越看越驚喜,問末末:“這曲子叫什麼?”末末攤開手,一邊搖頭一邊繼續掃出一段過門。花成殤搔着腦袋傻樂,嘟囔着:“真是沒想到,我還能寫出這麼好的歌來。”然後把吉他工工整整的放好,拿着曲譜就跑去了卧室,但是馬上就沖了出來,“你會做飯嗎?我餓了。”
就這樣,末末和花成殤一起寫下來不知道多少首催人淚下的曲子。憑藉這些曲子在音樂節上過關斬將達到決賽。樂隊的全部人馬天天泡在器材室里排練,漸漸也都成了朋友。他們發現,原來花成殤不是那麼刀槍不入的,他也是會笑會哭會餓會瞌睡的普通人啊。
最高興的事末末,她推掉了學校里的所有安排,社團活動,運動會,甚至連比賽前兩天的月考都幫着推脫出來。她做了三年的樂隊經理,第一次看到沒有拳頭出現的排練,第一次看到花成殤和鼓手阿毛一起吃午飯,第一次看到主唱菲比沒有在排練中睡着。
花成殤在一曲終了時,總是會笑笑,很淡定很乾凈的笑容,末末會在一旁看着孩子一般的花成殤,看着他專註調音的神態,也會跟着笑起來。她沒有注意,阿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沒有注意,菲比緊緊顰眉的表情。
菲比只是死死的盯着阿毛,不和他說一句話。因為阿毛說過,他心裡有另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從他心中離開,阿毛就會好好對她,好好愛她,娶她。
幾天之後,冠軍如探囊取物的抱回了第一中學。慶功會上,花成殤抱着他的吉他坐在角落,看着大家痴笑,低頭抽煙喝悶酒,末末走過去,他抬起頭,彼此對視着。
“幹嘛這麼悶悶不樂的。”末末說,“今天是我們樂隊的慶功宴,第一功臣就是你啊。起來跟大家說兩句嘛。”
花成殤抱着吉他,緊盯着末末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末末愣住了,全場人都愣住了。阿毛握着的酒杯狠狠的抖了一下,灑出來不少馬提尼,落在他純白的襯衫上,綻開一朵花。菲比注視着末末與花成殤之間的距離,一臉悵惘。
“我需要你。”花成殤接著說,“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有靈感,我才感覺到我身上有音樂。我試過,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一首歌都寫不出。那感覺比死了更難受。末末,原諒我,在我心裡你只能是第二位,因為我心裡有音樂。但是,相信我,這裡除了音樂,只有一個人。”說著,他在胸前劃了一個圈,又狠狠的在心臟的位置上敲擊幾下。
末末點頭了。她低着頭,臉頰泛起紅暈,猶如那盆安逸的盆栽,如火的紅葉。
全場人開始鬨笑,喧嚷着要他們喝交杯酒。鍵盤手還特意奏了一段婚禮進行曲。末末任由花成殤摟到懷裡,然後一個吻落在緋紅的面頰上,眼神濕潤,嘴角揚起曖昧的弧度。有人開始錄像,有人已經開始送紅包。一場KTV包間里的慶功會,彷彿成了婚宴。
另一個角落裡的阿毛手裡的酒杯突然碎了,手指頭上汩汩的淌出血,滴落在襯衫下擺,滴落在已被染黃的污跡上,猶如昏黃花朵中的殷紅花蕊。菲比靜靜看着阿毛與末末間的距離,突然就哭出來,沒有預兆的哭出來。
末末和花成殤共用一個卧室之後,自然而然的就把那盆花一起搬了過來。花成殤每每望見這盆花,就有無緣無盡的靈感。耳畔也總有漂浮不定的旋律。他漸漸的,依賴了這盆花,依賴了這盆花帶給他的感覺。
與此同時,花成殤依舊徘徊在大街上尋釁滋事,鬥毆打架。只是他發現,最近打贏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原本不相上下的對手,也越來越弱了。
他常常夢到一個紫衣女子,漂浮在雲霞間,手捧着一朵百花紅葉的植物,頷首向他微笑。有一種聲音,彷徨在無處不在的空間里,如夢似幻,卻又不知道到底來源於何處。
在以後的戰爭中。他明顯感到時間在他耳畔停滯,每一句話,每一聲咒罵。甚至每一拳每一刀都能清晰地聽到來路,然後躲開。再用一記漂亮的迴旋踢反擊回去。他明晰的感到,在視線里正常運動的人,都在他的聽覺範圍中慢動作回放着。只要他閉上眼睛,將世界化作聲音,那麼他便是惟一一個可以聽到別的音符的聲音。一切緩慢的動作,都在他耳朵里不堪一擊。他像是蝸牛背上的閃電,對於速度,有絕對的控制權。而又因為有了速度控制,他足以藐視一切,也足以控制一切。
這一切之中是不是包含音樂呢?
當然,他在拳頭的昏暗世界里,已經成了皇帝。
那麼音樂呢?
當然要放棄。在金錢和地位的衝擊下,舞台上的掌聲和成就感如此不堪一擊。
他的世界里,沒有了視覺,只有聲音。在耳畔,總有不竭不斷的聲響,像是那盆花帶給他的感覺如出一轍。當他閉起眼睛,世界便靜止了,只有他一人能操控。他在移動中,世界便惶恐的看着他。靜止的世界無法還擊。 [1] [2] [3] [4]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