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是村小學的教師,二舅高中畢業那年沒考上大學,就被村裡請去當了民辦教師。後來,二舅通過自學考上了公辦,吃起了正兒八經的皇糧。二舅骨子裡是個討厭土地的人,每天夾着教案四平八穩地從學校回來,卻什麼也不做,搬一把椅子,躺在暖暖的陽光里備他的教案。
二妗看不慣二舅這樣,一見到他就嘮叨,地里那麼多活兒,也不知道搭把手,你想把我累死呀?二舅不理,二舅頂多哼上一聲。自從捧上了鐵飯碗,二舅的涵養出奇的好。二妗說,南邊那塊地來水了,你去澆澆吧。二妗拿一把鐵鍬放在二舅身邊。
二舅睨一眼二妗,用手指彈了彈沾在白襯衣上的泥巴,說,沒見我在備課嗎?學生馬上就要考試了。二妗說現在又不是上課的時候,你備個屁課啊?人家跟你一樣教書的,家裡的活兒也沒見耽誤了。二舅搖搖頭,說真是婦人之見。說著指了指堂屋裡的牆,牆上整整齊齊地貼滿了二舅的榮譽證書,一張一張紅艷艷的像是二舅眉開眼笑的臉。二舅說你當這都是撿來的啊?二妗一臉的不屑,二妗看不得二舅動不動就搬出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破玩意兒說事兒,那些能當飯吃嗎?
二舅不願意讓自己摸教鞭的手碰那把鐵鍬。二妗沒有辦法,只好自己扛了鐵鍬去澆地。二舅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回到學校,二舅就跟辦公室里的同事吹噓,哼,讓我扛着鐵鍬澆地,那活兒也是咱乾的?
二妗也不是吃素的,二妗也知道二舅的軟肋,讀書人嘛,無非就是好個面子。二妗早上給二舅張羅好飯菜,然後扛上鐵鍬拉着平車出門,二妗說我去把西邊那塊地整整。二妗拉着平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又回到家裡,坐在太陽底下打毛衣。估摸着二舅快回來了,二妗爬起來拉上平車就跑出了門。二妗跑到村頭的河邊拉上一車土,然後轉到學校門口,瞅着二舅出了校門,二妗就小跑着把一車土拉回家。二妗滿頭大汗地立在二舅跟前,哎喲着說累死啦累死啦。二舅說你就不會悠着點干?別把身子傷着。二妗說慢了干不完呢,馬上就該種玉米了。
一連幾天,二妗都是這樣滿頭大汗地站在二舅跟前。終於有一天,二妗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二妗喘着粗氣,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正在備課的二舅嚇壞了,丟了教案就跑過來,說咋啦咋啦,是不是累着了?二妗不說話,只顧捂着肚子偎在椅子上。二舅說要不送你去醫院吧?二妗搖搖頭,說那要花很多錢呢,在家休息休息就好了。二舅就把二妗扶上了床,二舅說我跟你說多少回了,身子要緊,那點破地能種多少就種多少。二妗白了二舅一眼,說你說得輕巧,不種地拿啥填肚子?二舅說有我的工資呢,也夠花了。二妗哼了一聲,說庄稼人守着地去買糧食,不怕人笑死你
躺在床上,二妗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咬着牙坐起來。二妗說不行,東邊那塊地還沒整呢,眼看就要種玉米了,我得去整整。二舅說都這樣了還下地,不想活了?二妗說我不下地誰下地?指着外人幫你呢?二舅猶豫了一下,二舅說歇禮拜的時候我去干吧。二妗說你不備課了?二舅說不備了。二舅心裡還是裝着二妗的。
歇禮拜的時候,二舅真的就扛上鐵鍬拉着平車去了東地。東地有一畝半,二舅一個人整整忙活了兩天。地整完了,二舅也躺下了,頭上直冒虛汗,臉色蠟黃。二妗嚇得不得了,趕忙把二舅送到了鄉醫院。鄉醫院的醫生檢查了一遍,說沒大關係,就是累着了,回家多休息休息吃點營養東西就行了。
從鄉醫院回來,二妗就讓二舅躺在床上,張羅着為二舅整了一桌子菜。二妗端着碗一點一點地喂二舅,二妗喂着喂着就哭了,說你咋那麼實心哩,累成這樣?二舅說你不也實心,不也是累成這樣?二妗說我那是騙你呢。二舅說騙我啥?二妗說我壓根兒就沒去整西地。二舅說我知道。二妗就愣,說你咋知道?二舅說我去西地看了,地里乾淨着呢,一鍬土都沒動過。二妗說那你還這麼賣力?二舅說我不賣力你會這樣死心塌地地伺候我?
二舅邊說邊瞅着二妗,一臉的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