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7年,陸小牧17,陸小墨19歲。
那年,陸小牧常常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很勇敢的和同學大幹一場,然後找老爸來給他收場。而陸小墨已經開始學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並且在學校周圍邊讀書邊打工賺錢來彌補本就不足的生活費。
但是,當陸小墨一個人站在成都平靜溫和的天空下時,她總是會想起陸小牧。很多的時候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喜歡陸小牧,無論什麼時候都願意像媽媽一樣的寵溺着他,即使他犯了錯。
她總是會想起他對她說,姐,、你對我真好。每一次想起,她總是覺得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但是,有時候她還是會想,如果沒有陸小牧,我的生活會不會更好?
七月到來的時候,成都依舊是合適的溫度。陸小墨一個人在街頭閑逛的時候路過一棵開花的樹,於是她想起好幾年前上海的公路兩旁長滿了這樣的植物。那時候她還拉着陸小牧一起到處問那種花樹的名字,但是沒有人知道。最後終於放棄,至今仍未得到答案。
她想起以前陸小牧問她,姐,你很喜歡這種花么?以後我給你種一大片。
於是,她停住腳步,在一個很小很小的路邊電話亭打電話給陸小牧。她說,小牧,想我了么?電話那邊傳來混亂的聲響,是繁華附帶的嘈雜。但是,她還是很清楚的聽到他說,想。於是,掛上電話,轉身回學校。
陸小牧聽着電話突然掛斷的嘟嘟聲,愣了好幾十秒才對獃獃看着他的朋友說,是我姐。
陽光靜靜的從路邊的法國梧桐縫隙里射下來,和諧得像這個優雅的城市。而陸小墨則像個神經病一樣,在柔媚的陽光里一邊走一邊傻笑。其實,有時候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陸小牧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話,都可以給她那麼強烈的溫暖感。但是,她記得她在某個地方看到過這樣一個句子“因為一直沒有機會得到足夠溫暖的情感,所以即使你小小的舉動也可以帶給我巨大的感動”。於是,她想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二】
她記得自己開始懂事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大概兩三歲的樣子。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年齡,它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似乎有句古話就是這樣說的“三歲看老”。
因為所謂的懂事,所以三歲的時候她就以已經開始痛恨那種和其他孩子不一樣的的生活方式,同時痛恨她的父母。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無視。後來陸小牧出生的消息傳回家鄉,她才第一次意識到了男孩與女孩的差別。但是,她習慣了不被在乎的感受,再多一點什麼不好的感覺她已經覺得無所謂。只是後來長大一點她才開始想,為什麼我不恨他呢?所以她常常對很好的朋友說,或許我應該恨他的,但是卻沒有。
然後,突然很多年就過去了,大家都長大了。陸小墨開始在成都上大學了,陸小牧在上海上高中。偶爾一年會有一次相見。只是,沒有預料到的是,彼此之間的那種情感生長迅速得不像話。
陸小墨常常對尹哲說,我有很多的弟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帥的,不帥的,一抓一大把。但是,我還是最喜歡陸小牧。然後,尹哲很配合的砸給她一個大白眼,表示她說了一句很廢的話。
但事實上,他始終還是不明原由。因為,他記得陸小墨曾經說過,或許我應該恨他的。而且他曾經問過陸小墨一句話,他說,如果你在我和陸小牧之間選一個,你會選誰呢?陸小墨毫不猶豫的選了陸小牧。那個時候,他還因為這件事生了她好長時間的氣。
七月二十,最後一門考試結束。陸小墨提着一小袋東西直奔火車站,踏上了成都到上海的列車。在火車開走的時候,她發信息給尹哲說,下一個夏天留給你,我保證。尹哲在校門口看到這條信息,然後提起行李上了回家的車。陸小墨又一次丟下他跑掉了。就因為陸小牧在電話里說的那一個字,想。
陸小墨到達上海站的時候是七月二十二號凌晨兩點。雖然七月並不是寒冷的季節,但是出了車站還是覺得全身涼涼的。她考慮着的是,在這裡呆到天亮了再回去呢,還是現在就走?最終,她在瓷磚鑲成的花園邊坐了三個小時,然後打出租車回家。司機問她家在哪裡的時候,她看着窗外笑了。笑得模糊而安靜。
家?只不過一個一年呆兩個月的住宿之地,與旅館無異。
到家的時候,七點。爸媽上班去了。陸小墨打開門,看到陸小牧睡得像只憨憨的小豬。於是,她丟掉行李,直接鑽進了陸小牧的被子。她想,這個時候把他拖去賣了,絕對不會被發現。然後,她看着他的臉就睡過去了。兩條腿踏踏實實的壓在陸小牧的身上。
照陸小牧後來的形容。兩個人就像燒烤架上有一隻烤豬。一個是燒烤架,另一個當然是豬了。
陸小牧醒過來,伸手摸到胸前放着的一隻手,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就嚇得掉下了床。接着就看到陸小墨慢慢的坐起來,睜開右眼罵了一句,要死啊。又倒下去繼續睡了。陸小牧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喝掉了一大杯水才反映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他拿起陸小墨的電話撥通了尹哲的號碼。他問,我姐對你凶么?那邊劈頭蓋臉的砸過來一句,不凶才怪。他立馬就鬱悶了。他說,我姐電話里的聲音不是挺溫柔的么,怎麼一到現實生活就像母老虎似的。電話那邊的人差點笑背了氣,還不忘善意提醒他,小心點,別被聽到了,不然後會死得很慘。然後就聽到陸小牧一聲慘叫。
【三】
陸小墨在上海的日子,天氣出奇的熱,出門來兩次就曬得像非洲難民一樣。但是她還是不死心的天天拉着陸小牧出去逛街。在熱情得像外國人一樣的陽光下,陸小牧一邊擦汗一邊說:“姐,你招惹太陽神了吧?”然後她一本正經的回答:“沒有啊,我招惹太陽神他老婆了,因為我比她白。哇哈哈~”
東方明珠塔對面的街道上,人多得不可思議。陸小墨和陸小牧被人群從橫排擠壓成了一前一後的格局。陸小牧在陸小墨後面走着,突然大聲的吼了一句,姐,你的衣服真的很土耶。正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啪”的一聲肩膀就挨了一掌。然後所有人都聽到後面一帥氣的外國友人說了一句很洋氣的話
“oh!mygod!”。
陸小牧看着周圍迅速傳來的奇怪目光,立刻把她的手緊緊拽在手心裡擠出了人群。
他說:“姐,你就不能溫柔一點么?”
陸小墨瞪着他說:“誰叫你說我土!”
陸小牧有意無意的又冒出一句:“本來就是。”
然後又看到陸小墨迅速抬起來的手,立馬補了一句:“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陸小墨放下手一邊假裝無所謂的說:“嫁不出去才好呢,纏着你一輩子。”一邊卻偷偷發信息給尹哲問,你會不會娶我。
自從那天過後,每天早上起床后陸小墨和陸小牧都會搶陸小牧那件剛買不久的衣服穿。但是,每一次都是陸小墨最後穿着那件衣服對陸小牧奸詐的笑。還要說一句,誰叫你說我衣服土的。
在上海繁華如虹的燈光下,她右手搭在陸小牧的肩膀上說,小牧,你以後來成都上大學吧。
陸小牧看到她望着前面一排排延伸下去的路燈,沒有焦距。他說,好啊。然後她說,我會在那裡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和我愛的人白頭偕老。他突然不適時的冒出一句,那我去那裡幹嘛?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穿你的衣服啊。
陸小牧瞪了她一眼,惡狠狠的砸給她一個字,不!
下午太陽落下去的時候,陸小牧會用自行車帶着陸小墨出去打籃球。但是,陸小墨從來不打,只是會做在球場邊看着他。時常會有朋友拍着陸小牧的肩膀說,小牧,你姐姐真好,人又溫柔又長得漂亮。而且對你很好呢。每一次這個時候陸小牧都會不好意思的露出牙齒很燦爛的笑着。心裡卻在想,溫柔,你來試試。但是,他還是很高興朋友們這樣說陸小墨。而且,他也覺得在外人面前姐姐確實還是挺溫柔的。
【四】
那年夏天陸小墨開學特別遲,9月中旬的時候陸小牧都已經開學好幾周了,她還逗留在上海嘈雜的空氣里。但是她一個人也懶得出去逛,所以開始整天整天的在房間里睡覺,睡覺,然後還是睡覺。
9月19日早上,陸小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9點了。她望了望對面的床,看到陸小牧居然不在。翻一翻電話才知道,原來是星期三,她還一直以為是星期六呢。
起床照常看到電視機旁邊放着陸小牧留給她的肉鬆麵包和一盒酸奶,但是今天突然就感動了。
陸小墨在窗戶邊站了一下,就看到外面公路兩邊的樹搖動得厲害。她心理想,今天風那麼大,應該會降溫吧。她走過去打開窗戶,風一下子衝進來,感覺把心裡都涼遍了。窗子上掛着的風鈴在風裡還沒有來得及發出聲音就糾結在一起了。她托起紫色的空心圓柱鈴鐺,突然看到裡面自己幾年前放進去的紙條。還沒有被陸小牧發現呢,那就永遠不要發現吧,她這樣想。然後,看着空氣里揚起大片大片的沙塵,迷失了遠方。
窗子外面傳來隔壁家電視的聲音,很大。夾雜着風裡亂七八糟的聲響,他聽到新聞聯播里說,“據上海氣象和防汛部門預測,今年第13號強颱風“韋帕”昨天傍晚7時已經移至距離申城東南約970多公里的洋麵上,中心最大風力達45米/秒,據了解其強度還將增至50米/秒,預計‘韋帕’將於今天下午登錄上海,還會帶來強烈的暴風雨······”陸小墨抬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天,立即跑到床邊抓起手機給陸小牧打電話。但是電話傳來的是,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她捏着電話一邊想小牧在學校沒事的,一邊卻開始感到更加的不安。
最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跑到陸小牧的學校去找他了。但是,到學校的門口有人告訴他,由於颱風來襲,學校昨天已經宣布今天放假了。
站在冷清清的校門口,風吹起她的長發一下一下的搭在臉上,像鞭子的抽打。她突然就想起,在尹哲之前自己似乎也深切的愛過一個男子。但是,那個男子和她玩兒捉迷藏的時候躲進了一場颱風里,於是躲了一輩子。
她拿起電話再次撥了陸小牧的電話,依舊是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她望了望周圍,一切顯得那麼乾淨,彷彿所有的塵埃都被吹進了空氣里。回家的路上,風越發的大了,感覺自己心臟都要被吹出來了。她總是感覺到他就這樣不會回來了,像那個深愛過的男子一樣,從此不會再出現。
她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尹哲,眼淚大把大把的掉下來,在風裡撕碎,吹散。她撕心裂肺的一聲一聲吼着,小牧不見了,他要不回來了怎麼辦。
終於,她看到前面跑着的一個熟悉的人影。她記得自己在籃球場見過他,他還對陸小牧說,小牧,你姐姐對你真好。
於是,她跑上去······
【五】
陸小墨跑到那個破舊的地下停車場的時候,陸小牧正靠在牆壁上坐着,眼睛里露出兇惡的光。幾個和陸小牧年齡相仿的男生亂七八糟的躺在地上。她看到陸小牧臉上划傷的地方留着鮮紅的血液。左手隨意的耷拉在地上,右手還緊緊的捏着拳頭。陸小墨跑過去把他扶起來。他眼裡終於又有了溫柔的神色,輕輕鬆開了已經捏得發青的手指。
風吹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黃的顏色。陸小牧看着路邊過早點亮的路燈說:“姐,我從來沒有覺得上海這個城市有這樣溫暖過”。陸小墨抬起頭,想望一眼天空,但是只能看到黑壓壓的空氣里隱約可見的燈光。
風越發的大了,傳說中會伴着颱風一起來的暴風雨終於也開始來了。陸小墨從黃埔大橋上往下看,隱隱可以看到風吹得腳下的江水泛起細細的浪。陸小墨想,得儘快回家,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突然,陸小牧的手從她肩上劃到胸前,把她擋在了身後。她踮起腳尖,眼光越過陸小牧的肩膀,看到一大群十八九歲的少年。
陸小墨最後的記憶是陸小牧趴在欄杆上往下望時,悲傷卻沒有流淚的臉。她突然想起尹哲,想起他的好,想起他溫暖如陽光的笑。也想起他說:“小墨,其實最悲傷的表情不是流淚,是無淚可流”。而此時她看到陸小牧無能為力的樣子,多想說一句,小牧不要難過,以後你要乖乖的聽話。
但是,終於,她連同他一輩子的笑容都被埋葬在滔滔的江水裡。
【六】
風終於退下去了,雨也終於停下來了。陸小牧回來了。但是,陸小墨卻再也回不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一直陽光明媚,媚到傾國傾城。每天陸小牧都雙腳併攏的坐在床上靠牆的角落裡,下巴穩穩噹噹的放在兩膝蓋併攏形成的V字處,一動不動的。眼睛偶爾輕輕的眨一下,然後立馬恢復到之前的動作。他記得陸小墨老是喜歡做這個動作,而他總是覺得她在保持這個姿勢的時候,看起來還是特別溫柔的。只是偶爾還是會不適時的想起她凶神惡煞的樣子。想起她瞪着自己說:“陸小牧,你信不信我滅了你”。陸小牧覺得那些話好像昨天才說過的,但是一夜之間說話的人連同那些話都一起消失了。
陸小牧拿起手機撥了陸小墨的電話號碼,聽到那邊傳來冷冰冰的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知道有人回應的機會很小,只是他還不願意死心而已。
他對着電話說,是誰說傷心的時候就會下雨,是誰說高興的時候就會陽光明媚的。今天太陽不是挺大的么?是我不夠虔誠還是沒有資格,還是有些話他媽的壓根兒就是在扯淡。眼淚終於從眼眶裡奔湧出來,從回來到現在他還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始終相信陸小墨是會回來的,即使他親眼看到她從幾十米高的橋掉進了湍急的黃浦江。
有時候他會記起陸小墨雙手叉在腰上說,誰讓我弟弟難過,我就滅了他。常常他會因為這樣一些話難過得想笑,他想說,可是姐,你現在讓我很難過,知道么?
他看到電視上放着的火車票。21號8:00,上海——成都。他似乎又聽到陸小墨對他說,小牧,到成都來上大學吧,以後我會在那裡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和我愛的人白頭偕老。
但是那個家再也不可能出現了。他永遠不會忘記尹哲在電話里說的那句話,他說,陸小牧,原來你真的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整個世界安靜到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就像七月的時候,他在被窩裡聽到的陸小墨的呼吸一樣。
【七】
2010年,陸小牧也上大學了。依舊在上海。
他從來沒有忘記曾經答應過陸小墨要去成都,只是同樣忘不掉尹哲電話里憂傷的聲音,忘不掉他親手毀掉的那個家。
陸小牧打開窗戶,一股風突然灌進來,把外面馬路上的塵土都吹進了屋子裡。窗上掛着的紫色風鈴叮叮噹噹的響成混亂的一片。細細的膠線在風裡纏繞糾結,糾結纏繞。時不時的吹到窗沿上,摔出很難聽的節奏。突然他看到空心圓柱鈴鐺里,陸小墨多年前放進去的紙條。
“我以為我會很恨你,因為你得到的情感,我失去的溫暖。然後事實也如此。恨你,恨到刻骨銘心的想念。”
當窗外的風又吹起來的時候,陸小牧右手托起紫色的鈴鐺,望着沙塵里將要黑下去的天空,說,姐,或許···你真的應該恨我的,如果你恨我你就不會在乎我的想念,如果你恨我你就不會因為擔心我而跑出來,如果你恨我你就不會為了保護我而被那些小混混推下橋。
2010年8月31日,上海又將經歷一場巨大的颱風。陸小牧雙腳併攏的坐在床上靠牆的角落裡,只聽得見呼呼的風吹得樹葉嘩嘩的響。他左手緊緊的抱着雙腿,右手很緊張似的不停扣着牛仔褲上破開的小洞。對着對面已經空了很久的單人床說,姐,今晚上海又要起風了,我會乖乖的呆在家,不會出去打架,你也不要一個人跑出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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