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根中午回到家的，傍晚時就敲開了村小學教師徐老師的家門。徐老師開門見是山根，有些驚訝，村裡出門打工的後生們還沒有誰回來后登他的家門，雖然許多曾是他的學生。山根也是他的學生，可山根在他的課堂上只坐了三天，一個字還沒學會呢就不念了。像山根一樣做過他學生的人村子里可是不少，他讓他們念書，他們不念，是因為窮，他只有心痛。出外打工是近兩年的事，出去的人回來多多少少都拿回點鈔票來，這就促使更多人脫離土地勞動外出打工，好在土地不是很多，在家的女人也忙得過來。
山根給徐老師帶來了禮物。徐老師心裡很感動，不收，徐老師說：你拎回去吧，在外掙點錢也不容易，不要亂花錢。山根紅了臉，把禮物往徐老師跟前一推說：徐老師你一定要收下，我想——我想——拜師。山根臉紅到了脖根，眼睛不敢望徐老師。徐老師愣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山根。山根抬起頭來，誠懇地對徐老師說：我想上學，想識字，不想做睜眼瞎了，你不知道睜眼瞎在外打工吃多少虧呀！跟人家簽了合同就是因為不識字被騙了工錢，還說不出理來……沒文化，不識字，錢掙得少不說，還讓人家瞧不起，罵咱是剛出殼的土包子……徐老師，你教我認字吧！我到你課堂上聽也行，就……讓我補一補吧。山根眼裡噙滿了淚水。徐老師感動了，動情地說道：山根，我答應你。這樣吧，我白天給那些孩子上課，你晚上到學校來，我教你。這幾天出外打工的回來的不少，你再看看村裡誰想學就一塊來吧！唉，沒有文化，出外打工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呀！徐老師感嘆一聲。山根就樂了，說：我明個就找找他們，保准都想學的。徐老師說：好，那咱明天晚上就開學，不能再耽擱了。
第二天晚上，徐老師吃完晚飯早早地來到了學校。山根已經來了，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徐老師心裡有些失落。山根說：他們都不來，說都這麼大了還學什麼，怪丟人的。徐老師就長嘆一聲：學無止境，怎麼就不明白呢！走，進屋，上課。
山根剛學了一個字，山根的女人就來了。跟着山根女人還來了許多人，是來看熱鬧的。山根的女人衝進教室，直撲到山根的面前，哭叫着對山根說：你嫌不嫌丟人呢，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上個什麼學呀，念個什麼字呀！呵，出外打了幾天工，心就野了，想認幾個字在外找女人了，你這沒良心的……嗚嗚。山根的女人這一鬧，這課就沒法上了。徐老師看看門口處越來越多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興奮、驚奇的表情。徐老師心裡一片灰暗，他對山根說：你先回去吧，若能行，明天晚上再來。山根臉紅紅的，突然伸手在女人的臉上擼了一巴掌，怒氣沖沖地走出教室。女人沒命地嚎叫了一聲，緊跟着攆了出去。人群中有人說話：打女人了，這小子怕是真有外心了，快看看去。人群轉頭呼呼啦啦地向山根家跑去。
徐老師把手裡的那根粉筆捏斷了。
第二天晚上，徐老師來到學校。不一會山根來了。徐老師望望山根，山根臉色灰暗，山根對徐老師說：上課吧！白天里徐老師已聽說山根昨個晚上把女人痛打了一頓的。徐老師點了一下頭，回身在黑板上大大地寫了一個字，他轉過身來，教室里已多了一個人，是山根的爹。
山根爹黑着臉，站在山根的旁邊，看都不看徐老師一眼。山根爹威嚴地對山根說：你還上個什麼學？你是有女人的人，不好好過日子，別說我不認你這個兒。山根爹說完就走了，走路的聲音踏得很響，不像來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山根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他看看徐老師，徐老師望着他，臉色悲哀。山根含着淚走到講台，把手中的為了學習特地買回來的一隻新鋼筆輕輕地放在徐老師的講桌上，沖徐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徐老師拿起山根留下的鋼筆，兩滴清淚落在了講桌上。
村裡有人看見，徐老師在教室里整整坐了一夜。
山根第二天一早就外出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