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電話是午夜時分來的,高萍慵懶地翻了個身,拿起了話筒。這是她事務所的付費電話,不管怎麼說,也能賺上個幾十塊。高萍神智還有些迷糊,可立即就被對方的一句話給驚醒了。“我覺得自己殺了人。但其實我沒有,對,我沒有殺人,可我感覺我一直旁觀整個的殺人現場。”這是一個男音,低低的,很有磁性,彷彿此時他不是來諮詢心理問題,而是和女朋友在聊天。
“怎麼說,你能具體地描述一下嗎?”高萍反應很快。這個社會運轉太快,各行各業都有壓力,而有些壓力,不足為外道;還有些壓力,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這些壓力,猶如一塊塊碎石,慢慢地填盡並不空曠的心裡,最後鬱積成為疾病。高萍隱隱感覺到今晚這個電話將會很長,她等着對方的敘述。
她要從對方的話語中,找到對方心理問題的癥結,並同時找到解決辦法,對他一一予以解答。這既能滿足她職業的成就感,同時,也能賺上一小筆。對方肯定是有心理問題的,否則,怎麼會選擇在這個時間段打來付費電話呢。
對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然後開始說了起來。高萍聽着聽着,有些疑惑起來,他的聲音一直很平靜,不像是有什麼問題的人。聽了良久,高萍也沒能發現對方究竟是什麼意圖。有一剎那,高萍簡直快要睡著了。他說的,絕大多數是童年時代的瑣事,上學時候的趣事。沒有明確的時間,沒有具體的地點,只是冗長的敘述,加上不時地穿插弗洛伊德和尼採的精典論述。
高萍終於不耐煩了,嗔道:“我想告訴你,先生,這可是由你付錢的電話,這麼長時間,你得花掉近百塊了。我想,你不會就是和我說這些吧?”
那人乾笑了兩聲,答道:“哦,你厭煩了,是吧?我想一個心理醫生最重要的素質應該是耐心。可你,連聽我說完話的耐心也沒有,你會稱職嗎?”這分明就是挑釁,高萍憤憤地掛斷了,當然,她還不忘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號碼。。
高萍的心理諮詢事務所,位於東街的拐角。東街那裡,有一所著名的高校,還有區政府。事務所恰好處於這兩者的中間,高萍開業時,選擇在這個位置,考慮的是來自於學校的生意。要知道,這年月,大學生的就業壓力,學費壓力,讓他們早由天之驕子變成了這個時代痛苦的親歷者。
事實也證明了高萍的判斷,學校真的有很多學生前來就診,甚至還不乏年輕的講師、助教。事務所一下子門庭若市,高萍又請了自己大學時的同學兼死黨劉薇薇來幫忙。劉薇薇畢業后,在家閑了三年,高萍一邀請,她馬上就來了。不過,劉薇薇早已一改當初上學時的稚氣,變得老氣橫秋,還有,她來工作不久,就和高萍約法三章,讓高萍不要干涉她的私生活,不要打聽她的住所。
高萍聳聳肩。劉薇薇說到做到,該上班時,她就上班,到了下班時間,她一分鐘也不肯耽擱,背上精緻的挎包,蹭蹭地走出位於三樓的事務所。事務所是高萍的,她當然沒有劉薇薇那樣瀟洒,每每看到劉薇薇揚長而去的背影,高萍心裡有着說不出的感覺。
這天早上,沒有人前來諮詢,守在外間接電話的劉薇薇專心致志地看着報紙。高萍揉着眼睛從裡間走了出來,昨天她工作遲了,臨時睡在事務所里,卻接到了那個電話,氣得她根本沒睡着。
高萍一出來,就看到劉薇薇肩膀聳動,她心裡一動,趕緊走了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劉薇薇的肩,劉薇薇一下子跳了起來,猛地一回頭,高萍和劉薇薇同時愣住了。高萍以為她在哭,結果劉薇薇根本不是在哭,而是耳朵里插着耳塞,正在邊看報紙邊聽音樂,腿在有節奏地抖動着,後背當然是一聳一聳的。
劉薇薇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道:“對不起,”她摘下耳塞,拿起桌上的報紙,遞向高萍,指着一篇報道,嘆了句:“太不人道了。”
晚報的法製版登了一篇殺人案。那是一周前發生在市汀棠公園裡的案件,死者是區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鄭雨,女性,死的時候,被割去了舌頭。記者大肆渲染着兇手的殘忍與狡猾。高萍知道,這一般都是案子破了之後,以兇手來烘托警察的幹練的。看到最後,果然如此。兇手是區政府門前的清潔工,據說他垂涎於鄭雨姿色,終於在那天晚上,鄭雨來到汀棠公園時,被他逮着了機會。強暴之後,又掐死了鄭雨,並割去了她的舌頭。
高萍搖了搖頭,放下了報紙,可是,她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疑問,忙拿起報紙再看,果然,那上面寫着死者在被殺之前,打過一個電話,那個號碼是。經查,這部電話是汀棠公園裡的公用電話亭里的。“奇怪,”高萍愣住了,昨晚就是這個電話,那個打電話的人那麼晚,去汀棠公園做什麼?難道就是為了給她打電話?
劉薇薇也看出了高萍的異樣,忙問怎麼了?高萍搖了搖頭,這倒是件怪事,靜觀事態的發展吧。她沒來由地感覺到,昨晚的那個電話,絕對不簡單。對方不僅僅是想傾訴什麼,而是想暗示一些什麼。
二
中午,劉薇薇邀請高萍出去吃飯,這倒是從一年前她來工作時,第一次這麼主動,高萍興高采烈地答應了。在東街前方,就有一家西餐廳,兩人在那裡用過餐,劉薇薇走到吧台,就要買單,高萍立即趕了過去,掏出錢來。那收銀小姐樂了,連連說:“你們兩姐妹,一家人還那麼客氣地拉來拉去做什麼呀。”
出了餐廳,高萍說道:“唉呀,我們一直很相像的,你記得嗎?上學時,同學們都這樣說。要不是剛才收銀小姐提起,我倒忘了。”
劉薇薇也笑了,答道:“是啊,是啊。一走出校門,有時感覺人就像生分了一樣。記得那時候我們還經常換衣服穿呢。改天我和你好好聊聊,說說心裡話。”
高萍咯咯地笑了起來,佯嗔道:“這個小妮子,拐了彎說我呢,下午咱們換換衣服,讓你找回過去的感覺。你在我這裡干,不至於有楊白勞的體會吧?”劉薇薇馬上咯吱高萍,高萍見着鬼似地讓開了,一邊跑,一邊告饒,“你這個小妮子,到現在還記得我怕癢。”兩人瘋了一會兒,又回到事務所上班去了。
下午,兩人真的換了衣服,高萍穿着劉薇薇的衣服,思緒忽然回到了學校,那時,她和劉薇薇多好啊,可現在,兩人真的陌生了。看得出,劉薇薇心裡也有數,要不,她不會說生分這個詞的。高萍也盼望着有一天,劉薇薇能再次向自己敞開心扉。
玩歸玩,傍晚,到了下班時,劉薇薇又一次背上挎包,走出了事務所。高萍有些傷感,她有心想叫劉薇薇回來,換回她自己的衣服,可是,想了想之後,她就作罷了。她沒有想到,這一回換衣服,竟然會發生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如果高萍知道這樣的結果,她是絕對不會同劉薇薇換什麼衣服的,甚至,她還要多花點時間和薇薇聊聊天,談談人生,談談未來,還可以談談心中的白馬王子。
高萍正要鎖上門回到自己的住處,可門外走進一個中年婦人,她領着一個十多歲的孩子。
婦人的衣着很時髦,她也很會打扮自己。明眸皓齒,紅唇欲滴,給人的感覺卻沒有半點輕佻,而是很端莊,就像是一個貴婦人。孩子呢,也穿着名牌的運動服,不過從進門開始,他就低着頭,雙手不停地絞動着,絞動着,眉宇間,似乎有着深深的憂鬱。
兩人一進事務所,婦人就說開了:“我這孩子,不知怎麼回事,上六年級了,上課總是分神。你幫我和他談談吧。”那男孩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的母親,高萍注意到,那孩子眼裡閃過一道凶光。她不由得暗吃一驚。
高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溫和地向那男孩笑了笑,並示意這對母子坐下,然後開始問道:“具體是什麼樣的?你能談談嗎?”
那婦人警惕地看了一眼門外,又站起身來掩上門,這才說道:“我也說不好。我和他爸爸工作都很忙,我在附近的高校工作,他爸爸在區政府任職,住所呢,離你這兒挺近的。這孩子大半年前,精神就有些恍惚,我們雖然發現了,可一直未引起重視。可現在,伴隨而來的情況是,他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各個學科考試都是一團糟。就連他以前最拿手的語文,現在考試也只能考到20多分。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問他究竟怎麼了,他死活不肯說。你說,我們當家長的,心裡是什麼滋味。再說,我自己也教書,說實話,大學生出現這樣情況,倒是能讓人理解。畢竟現在這個世界誘惑太多。可他呢,他還小啊!唉,說真的,大白天的我還不好意思來。你能幫幫我嗎?”
成績,又是成績。現在孩子的精神壓力,絕大多數來源於此。高萍讓那婦人在外面等着,她領着孩子走進了裡間,掩好門,然後和顏悅色地向孩子說道:“你能談談,你最開心的事是什麼嗎?”
那孩子在高萍對他笑了一下之後,就一直冷冷地盯着高萍,高萍問話的時候,再次看到了孩子眼裡閃過一道凶光,她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這孩子,會不會很忌恨自己?果然,那孩子吼了起來:“開心事?我沒有開心事。我討厭,我討厭,我什麼都討厭。我討厭所有人,包括你。”孩子說著,猛地一拉門,沖了出去。
那婦人聽到動靜,正要進門,孩子卻拉着那婦人的手,向外面走,那婦人尷尬地回頭向高萍笑了笑,無奈地說道:“高醫生,我明天,明天好好勸勸他,我們再來。”
高萍愣了一愣,這個孩子的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按婦人所說,他們的家庭應該很幸福,出現這樣的問題少年,倒是罕見的。
本想回家的高萍被這一鬧,索性再次留在事務所休息了。睡到午夜時分,電話又一次驚心地響了起來。還是那個男人。這一回,高萍注意到號碼是,想來,這還是一部公用電話。
三
“高醫生,我剛才差點以為你接不到我的電話了。”這是那男人的開場白。高萍沉住氣,問道:“是嗎?怎麼說?”
那人打了個哈哈,說道:“你會明白的。記得昨晚我和你說的嗎?我覺得我殺了人,其實,我一直在旁觀。我一次次醉心於旁觀之中,有時,這種感覺讓我體會到,殺人者可能也有他的樂趣。所以,這次我決定向你表露,我才是殺人者。”那男人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平靜無奇,嗓音還是那樣飽富磁性。即便說到自己殺人,他還是那樣的不動聲色。高萍想用手機報警,可是,如果對方不是所謂的殺人者,那她的名聲將會被破壞。按常理,他不像是個殺人犯,因為,殺人犯根本不可能那樣從容和鎮定。
“你到底想做什麼?”高萍有些煩躁了。然而,對方氣定神閑地開始嘲弄她:“怎麼,你又沉不住氣了?你這個樣子,實在不能勝任眼下從事的職業。你想想,我打電話來,還要付費給你。當然是為了諮詢心理問題,怎麼,你還不明白我心理疾病的癥結在哪裡嗎?”
高萍為之氣結,她恨恨地說道:“是啊,我真的不明白你想幹什麼。實話說,深更半夜跑到外面,用公用電話打收費電話,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到的。你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我建議你來我的事務所,我們慢慢聊。”
那個人在電話里嘿嘿地笑了,狡黠地問道:“為什麼是明天呢?難道你在你的事務所里?而且你的事務所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你的手機並沒有和電話進行呼叫轉移?你害怕了?不過,我還是挺佩服你的,至少你很快弄清了我在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對了,如果我現在來你這裡,你會不會恐慌?”這一次,是那男人先掛斷了。
高萍聽着耳邊嘟嘟的電話餘音,不禁一陣驚悸。她被那男人說中了,如果那人現在來,她會以何種方式面對那個人,她要不要先報警?高萍拉開窗帘,望向街道。此時,雖值午夜,可外面還有很多的車流,路燈還在皎潔地眨着眼睛。這些原本很溫暖的東西,在她的眼裡,變得冷冰冰的。原來,她一直只是一個人,很可憐的一個人。高萍給劉薇薇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但沒有人接聽。放下電話后,高萍感覺手機上有水滴,她竟然流淚了。
第二天,到了十點多鐘的時候,劉薇薇還是沒有來上班。高萍先後給她打了數個電話,和昨晚一樣,通了,但沒有人接聽。高萍隱隱覺得不妙了。正午的時候,她的事務所來了兩名警察,把劉薇薇的死訊告訴了她。“你有什麼要告訴我們的嗎?”一名警察認真地問道。
高萍的眼淚把自己的妝都哭花了,她想到昨天和劉薇薇換衣服,想到昨天劉薇薇主動請她吃飯,想到劉薇薇說她們生分了,沒想到,那竟然會是永訣。“我想見見她,”高萍說道。
兩名警察對看了一眼,有些為難地說:“現在可能還不是時候,她死時的模樣很難看。”
高萍哪管這些,她執意要去見劉薇薇的遺體,等到她親眼見到劉薇薇,這才明白警察說的難看是什麼意思,劉薇薇渾身赤裸着,全身都被刀劃過了,嘴巴張得大大的,裡面空空如也,她的舌頭也被割去了。高萍一陣狂嘔。
“你知道上次發生在汀棠公園的凶殺案嗎?那時,向我們提供線索的,就是劉薇薇。”一名警察拉上了劉薇薇身上的白布,“她曾在那天晚上,去過案發現場。我們懷疑,那個清潔工可能有同黨,其實那個清潔工也有些怪異,他一直說是鄭雨給他打電話,讓他去的。對了,你對劉薇薇了解嗎?”
高萍茫然地搖了搖頭,上回劉薇薇竟然也在汀棠公園。那麼晚了,她跑到那裡做什麼?警察在高萍這裡沒有了解到什麼,丟下一張名片,就告辭了。
高萍隱隱覺得,昨晚那個電話絕對與劉薇薇的死有關係,因為對方說過“我剛才差點以為你接不到電話了”,這說明,自己和劉薇薇兩人他都認識,而且,那個時候,那個人已經知道劉薇薇死了。進而推論,那人對自己和劉薇薇白天穿的衣服都很了解,否則,他不會把死去的劉薇薇當成了自己。要知道,她和劉薇薇從長相上,並沒有相似的地方,要說有關聯,唯獨是昨天下午她們互換了衣服。那個打電話的人,就潛伏在自己周圍的暗處,或者,他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邊,只是沒有被自己發覺而已。
高萍想到了自己所加入的那些群。群里一直有頭像亮在那裡,可那人就是不說話;還有的頭像,似乎從來沒有亮過,就像他從沒有上過線一樣。但事實上,那人卻潛水在群里,他不想讓別人注意,當然也不會受到別人的注意。可是就是這些人,他們群里每個人說的話,說到的每一件事,都很清楚,甚至了如指掌。
在群里,他們是知情人,參與者,而他們,又是那樣的詭秘。打來電話的這個人,就是群里的潛水者。只是,他潛在我們的身邊。他要做什麼?
高萍想到的是,該不該把那個人打來的電話告訴警察,而這個,無疑對破案很有幫助。高萍猶豫着,她不能只關心自己的業務量,而不關心自己死去的姐妹了。儘管她在懷疑,對方的目的就是要挫傷她的事務所。
下午,那個婦人又領着孩子來了。“我的孩子的問題,你有把握解決嗎?”
此時的高萍心思根本不在治病上,她就差自己沒有去找心理醫生了。可是那個孩子卻向高萍說道:“阿姨,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高萍一愣,這個孩子,他想和自己說什麼呢?她忽然害怕起來,眼前的這個孩子,給她的感覺,一如電話里的詭異男人。
四
那婦人驚喜地差點沒跳起來,忙說:“高醫生,高醫生,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他有了訴說的慾望呢。你幫幫我,幫幫我吧。”說著,那婦人主動走了出去,並帶上了裡間的門。
“阿姨,我認識你這裡的另一個人。我今天在報上,看到她死了。她真該死。”那個在高萍眼裡還很稚嫩的小孩,說起話來惡狠狠的。
高萍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孩子可能發現了什麼,她故意引着孩子繼續着這個話題,“哦,你認識的人有很多,難道都該死嗎?”高萍說著這話,臉沒來由地紅了。誘導一個小孩子,尤其還是有着嚴重的心理疾病的孩子說這話,可真是不太人道的。但是,劉薇薇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啊。
“她該死。誰叫她老是纏着我爸爸!我早就看出他們的關係不正常,但我爸爸不知道這些事已經被我發現了。只有我媽還被蒙在鼓裡,她好可憐。”這孩子說到他媽媽的時候,高萍以為他會換一種口吻,可是高萍想錯了,這孩子語氣還是很惡毒,“她也是的,成天絮絮叨叨的,沒人能受得了她!也算是她活該。”
高萍慢慢地進入了自己的角色,她用鼓勵的眼神看着這孩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如果劉薇薇一直不讓自己進入她生活的原因就在於她插足了別人的家庭,高萍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她的被害了。是這孩子的爸爸殺了劉薇薇嗎?
孩子警覺地意識到了什麼,馬上說道:“我爸爸沒有殺人。我今天專門去爸爸的辦公室看了,他這幾天都在開會。昨天晚上,他還主持了一個會呢。她死了,我感覺心裡好受多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煩我爸爸了。”
高萍定了定神,輕聲問道:“那你爸爸知道他的事已經被你發現了嗎?”
小男孩搖搖頭答道:“沒有。他想不到這些。再說,爸爸認識這個女人的時候,她是大酒店的迎賓小姐,她給我爸爸發的第一條信息,還是我看到的。那是兩年前,從那時起,我就注意到她和我爸爸之間的事。”這個小孩,也是一個潛水者。他一直在旁邊默默地注視着發生的一切,可是,有誰曾在意過呢?
小男孩傾訴完之後,認真地看着高萍,狡黠地問道:“聽說心理醫生必須具備的職業道德就是嚴守病人的秘密,對吧?”
高萍在聆聽的時候,腦子裡不自覺地想着劉薇薇的死,還有鄭雨的死,她們的死之間,究竟有沒有相互關聯的地方。這個小男孩,心理年齡遠遠超出了他的生理年齡。他思維縝密,難道他是殺人的真兇。
想到這裡,高萍決定詐他一詐:“你爸爸和劉薇薇在汀棠公園約會的時候,你也偷偷地跟去了,結果,他們的事情被區里辦公室副主任給撞破了,你害怕辦公室副主任說出來,對你爸爸不利,於是就假冒辦公室副主任的名義,給暗戀辦公室副主任的清潔工打了電話,讓他來公園。清潔工欣喜若狂,來到公園后,殺死了那個女人,是不是?劉薇薇其實也是你殺的?對不對?”
小男孩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他惶恐地嚷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說著,那小男孩哇哇地哭出聲來。這時,門從外面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小男孩的母親。她臉色平靜地看着高萍,淡淡地說道:“別這樣對待我的孩子。說實話,劉薇薇是我殺的。她和我丈夫兩年前相好時,我就發現了。我一直旁敲側擊地讓我丈夫離開她。終於等到數周前,我丈夫鐵了心和她斷,地點選在汀棠公園,我不放心,悄悄地跟去了。結果,我看到鄭雨也在那裡,她顯然是注意到了我丈夫和劉薇薇,鄭雨是肚子里藏不住話的人。我知道,這事瞞不住了。所以,我以鄭雨的名義,給那個清潔工打了電話,我是個老師,善於與人溝通和交流。那個掃街的小夥子挺熱心,我早就看出他看鄭雨的眼神很熱切。電話一打,他果然火速地趕來了。我一直躲在旁邊看着,沒想到鄭雨很剛強,她先是反抗,受到清潔工的襲擊后,她就是不肯委身於他。其實那清潔工晚上喝了很多酒,可能在拉扯的過程中,他酒勁上涌,最後竟然殺了鄭雨,還說她說話不算話,殘忍地割去了她的舌頭。他心理肯定有毛病,不,我們心理都有毛病。”婦人說著,淚水順着面頰就流了下來。高萍怔怔地聽着,那個小男孩臉上也呈現出痛苦的神情。
“是的,我們都病入膏肓了。劉薇薇得知鄭雨死在了公園裡,立即懷疑是我丈夫殺了人,她以為是我丈夫殺了人,於是,她恐嚇我丈夫說,她向警方透露了一些情況,如果他想沒事的話,就得拿一百萬出來買平安。我知道了這些情況后,迫不得已,只好瞞過我的丈夫,昨晚約了她,在九蓮堂公園殺了她,也割去了她的舌頭,從此,她再也不會說什麼了。高醫生,我殺了人,知道是躲不過去了。我真的愛這個家,還有我的孩子。在進監獄前,我只想解開我孩子的心結,讓他能健康成長。”婦人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了。那小男孩走了過去,一把摟住了他母親的脖子,連聲叫道:“媽媽。對不起,媽媽。”
婦人領着自己的孩子慢慢地走了出去,臨行前,她用手指在空中劃了兩個字“報警”。傍晚時分,高萍聽到了警笛聲經過診所,一路鳴叫着衝到了區政府宿舍。
半個月後的一天雨夜,高萍又住在診所里,午夜時分,她怎麼也睡不着,打開燈,正要找本書來看,電話驚心地響了起來,還是那個平靜的富有磁性的聲音。“高醫生,你知道那兩個女人為什麼被殺了嗎?是因為她們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越多,就越對自己不利。我一直在尋找鄭雨去汀棠公園的原因,按我猜測,你和劉薇薇是同學,一直在暗地裡打聽劉薇薇的情況,得知她愛上了有婦之夫,決定幫她解決。於是,你打電話請一個患者朋友幫忙,誰知,你那個患者朋友鄭雨和那個有婦之夫是同一個單位的。對不對?所以,你對鄭雨的死要負責,對劉薇薇的死也要負責。一個心理醫生,指使病人做這做那,並送了命,你這樣做,對嗎?”
高萍曾猜出,殺死劉薇薇的,絕對不可能是那個高校老師。劉薇薇給她丈夫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應該是她丈夫才對,怎麼會由她出面與劉薇薇談判呢。還有,一個女人殺人並且割去死者的舌頭,這需要多少勇氣。這個高校教師,不像是如此變態冷血的人。因此,殺人者另有其人。
打這個電話的人是誰,高萍已經猜出來了。他應該就是這婦人的丈夫。他製造罪孽,卻因為妻子的愛護得以逍遙法外。他說的對,是高萍指使鄭雨去跟蹤劉薇薇的。因為劉薇薇和她,在大學時就情同莫逆。
高萍手裡緊握着話筒,這一回,她流的不是眼淚,而是豆大的汗珠了。因為這個人,說的都是事實。我們都有心理疾病,所編造的種種,其實不就是想避開事實嗎?可是,能避得了嗎?
高萍想着,摁下了手機上的三個鍵,110,她要向警方合盤托出一切。
(全文完)
打給心理醫生的午夜電話 標籤:電話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