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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我喊了她一聲姐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那年,父親在沒有徵得我同意的情況下,娶了一個比他還大三歲的女人,老,但卻不醜,身邊帶了一個女孩,只有十七歲。

  按照慣例,我該叫那女人後媽,叫那女孩姐姐。第一次見面,在飯桌上,父親指着那個女人對我說:“叫阿姨。”我梗着脖子不肯叫,把臉轉向一邊,我對她有一種天生的敵意,可能是來源於后媽這個稱謂。她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笑得很寬容,把一個新書包遞給我,我沒有接,父親默默地替我收好。

  那個女孩咯咯地笑,笑得很好聽,她友好地說:“我叫美西,以後是你的姐姐了!”

  家裡一下子多了兩個人,讓我感到無所適從。那個女人對我並不好,起碼不像在父親面前對我那麼好,她寬容的笑容只是做給父親看的。她不打我,也不罵我,按說我該知足了,可是我在她冰冷的目光下心驚肉跳,無處躲藏,比任何一種懲罰都更有威力。

  她出身那種有一點來歷的家庭,內斂、優雅、冷漠,從來不喜形於色,即便她對我笑,我也覺得她離我很遠。我一直都奇怪她怎麼會看上父親這樣老實木訥的男人,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我只有十五歲,我想象着以後的歲月都將在她的如炬的目光下生活,便不寒而慄,有好幾次躲在被窩裡偷偷地掉眼淚。

  矛盾的激化源於她心愛的手錶不見了,那是一塊瑞士名表,我見過她戴的。那天她不知要去哪兒,想戴那塊表,結果到處找遍了都沒有找到。她一口咬定那塊表是被我藏起來了,任憑我怎麼解釋都沒有用,連美西都說,小雪妹妹是不會拿的,只怕你忘記放在哪兒了,再找找吧!我感激地看了美西一眼。誰知那個女人惱羞成怒,對美西吼道:“沒你的事兒,回自己的屋子裡待着。”

  我第一次看到她發那麼大的火,她指着我的鼻子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女兒生來會打洞,那樣的女人想來也生不出什麼好女兒。”她的言下之意我是懂得的,她的女兒美西是藝術院校的學生,有時候去歌舞團跳芭蕾舞,儘管只是B角,但前途仍然不可限量。在那個女人的眼裡,美西無疑是一隻白天鵝,而我不過是一隻醜小鴨。美西是她的驕傲,每次說到美西,她必然會拿我說事兒,冷言冷語,譏諷不屑。我只是她眼中的一粒沙,只有把我揉碎了她才會感到快樂!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竟然污辱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儘管很平凡,但她在我的心目中卻是最美麗最聖潔的媽媽。我氣得朝着她的臉啐了一口。這一次真的惹惱了她,她打電話把父親叫回來,當著我的面在父親面前撒嬌撒潑,父親竟然不問青紅皂白,狠狠地打了我。巴掌落在我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我的內心裡一點一點冷漠起來,父親讓我的心中滋生出絕望,親情在一瞬之間坍塌了,我痛心父親對女兒的不信任。

  那個女人抱着手臂,得意地站在我的對面看着這一切。從那一刻開始,我恨那個女人。

  沒過幾天,我發現她的腕上又戴上了那塊瑞士名表。原來她把那塊表隨手放進了一件大衣的口袋裡,然後就忘記了,想戴的時候找不到,所以才懷疑被我偷去了。

  她並沒有跟我認錯或者道歉,而是假裝忘記了這件事兒。美西從歌舞團回來,發現她腕上的手錶,大呼小叫地嚷道:“媽,手錶在哪裡找到的?”

  那個女人不言語,父親也不說話,沒有一個人為我在這件事中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說一句話。我恨他們,內心裡漸漸滋生出報復的念頭,我要讓那個女人受到懲罰。我幾乎一宿都沒有睡着覺,內心裡一直有兩個矛盾的聲音爭執不下,最後邪惡佔了上風,我已經被報仇的慾望迷住了眼睛。經過周密的計劃,我決定冒險而為。

  有一天,美西她們排練了很久的“天鵝湖”在工人文化宮上演,父親和那個女人都去捧場,我推說肚子疼,沒有去,待在家裡。我計劃燒一壺滾湯的開水放在門后,等美西演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打電話給繼母,說家裡有人找她,然後她回來,一腳踏進開水裡。我為自己天衣無縫的陰謀興奮得全身發抖。

  剛準備好這一切,正等着魚兒上鉤,誰知美西跑回來,說是舞蹈鞋壞了,回家換一雙新的。推開門,隨着美西的一聲慘叫,她的雙腳一下子踏進了絕對有98°C的水盆中。我嚇傻了眼,不知道該怎樣應付這突然而來的巨變,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美西疼得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地摳進我的肉里,她痛苦地說:“快打120救我。”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手忙腳亂地撥了電話,茫然地看着一群醫生和護士把她弄進車裡拉走了。

  屋子裡一下空蕩蕩的,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那兒發獃,此時方覺得后怕,那個女人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想逃得遠遠的,讓她再也找不到我,可是我只有15歲,我能逃到哪兒呢?猶豫的結果是,我哪兒都沒去,儘管我不喜歡這個家,也不喜歡我的父親,可是,也只有他是我的親人,我別無選擇。

  那幾天,家裡很靜,沒有人說話,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每天我都生活在忐忑不安的恐懼中,奇怪的是那個女人並沒有找我的麻煩,我猜想,她可能是顧不得收拾我。她每天眼淚汪汪地在家和醫院之間穿梭,擔心着美西的未來。

  有一天晚上,我起床去衛生間,隱約聽到那個女人在客廳里跟父親說話,他們沒有開燈,坐在黑暗之中。我躡手躡腳地立在門邊,聽見那個女人對父親說:“美西也太不小心了,燒個開水,竟會把自己燙成這樣,只怕將來再也不能跳芭蕾舞了,都是我這個做媽的不好,把她慣的,連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不過我想不通的是,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起燒開水呢?”

  本來已經放下的心,忽然又提到了嗓子眼。慶幸的是,美西並沒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戰火暫時不會燒到我的頭上。

  那個晚上,我幾乎一宿沒有合眼,我朦朦朧朧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兒,錯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我第一次那麼想看看美西,第一次那麼盼望着天快點亮起來。

  在醫院裡見到美西,我就傻了,美西的兩隻腳纏滿了白花花的紗布。那個女人也在,她忙裡忙外,進進出出,給美西洗臉,梳頭,侍候美西吃飯,看到我來,冷漠地抬了一下眼皮說:“狐狸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來看笑話的吧?”我沒有理她,也沒有生她的氣,我想她如果知道了美西的腳是我所為,只怕不會給我白眼這麼簡單,而是會直接撲上來掐死我。所以我第一次沒有計較她的態度,是因為美西的寬容。

  美西沖我眨了一下眼睛,招手讓我過去,我坐在床邊上,看着她的腳,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簌簌地落下來。她抓住我的手笑道:“姐一點都不疼,傻丫頭,別哭。”她這樣一說,我更加受不住,忍不住哭出聲來。那個女人在邊上看着,厭煩地說:“好了好了,別假惺惺的,快走吧!別影響她休息。”我被她從醫院裡轟了出來。

  一個多月以後,美西出院了,儘管沒有大礙,但纖美精緻又會跳芭蕾舞的秀足,結滿了累累的疤痕,猙獰而恐怖,讓人不忍目睹。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跳過芭蕾舞,不知為什麼,她的腳使不上勁,從此告別了芭蕾舞台。我想她是心有不甘的,有好幾次,我看到她在房間里偷偷地哭,那哭聲像柳條輕輕地抽在我的心頭,折磨得我日夜都不能眠。等到第二天看到我,她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用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看着我笑,沒有半分的怨恨和敵意。

  她越是這樣寬容地笑,我的良心越是不安,我無法面對自己,在她的笑容里忍了幾年,高中沒有畢業,我像逃跑一樣去了深圳,在她的笑容里生活,我的良心背負着巨大的壓力。

  我在深圳的一家工廠里打工,贖罪似的拚命工作,期待掙很多很多的錢,給美西的腳做整形手術,給我的心靈做美容手術。

  多年以後,我回到家鄉,見到美西,她已嫁作人婦,男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但是很愛美西。美西在一個私人開的打字社裡做打字員,看上去安詳平和。試想,美西的腳如果沒有燙傷,她的生活必然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個跳芭蕾的女孩,她的夢,被我的一念之差淹死在一盆開水中。我改寫了美西的命運,也改寫了美西的人生,甚至也包括我自己的人生,如果沒有這件事情,我想我會一直讀到大學。

  美西見到我,很高興,她從抽屜里找出一個紙袋,裡面是我歷年來寄給她的錢,她一分也沒有動。她說:“妹妹,這些都是你的,也許你比我更需要,不過我還是感謝你的這份心意。”

  我看着美西,她的善良讓我感到羞愧,讓我感到無地自容,我不是想用一點點錢換取良心上的安穩,美西的付出是沒有東西可以等價交換的,我只是想盡我的力所能及。我叫了美西一聲姐姐,眼淚忍不住滾滾而落,從第一次見到美西,已經十年了,我第一次叫她姐姐。美西擁住我,我們第一次緊緊地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