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自從與我結婚以後,就一直愛着我,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這還得從頭說起。
我和我的妻子是安徽省肥西師範的同學,她低我兩屆。我當時是學校的文娛骨幹,不僅擔任校廣播員,而且經常參加文藝演出,可謂出盡了風頭。我也成了她心中的偶像,但當時我並不認識她。
1961年我畢業了,留在肥西師範附屬小學教書。她還在讀書。
1962年上半年的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課。外面正下着零星小雨,一個我不相識的美麗大姑娘突然站在我的教室門前。沒等我開囗,她就叫我的名子,並說:“請借一把傘給我用一下,我要回家,天可能要下雨。”從那時起,她就成了我追逐的目標。回想起來,在那戀愛的一年多時間裡,我感到無比的溫馨。雖然她每個周末都要回家幫媽媽干農活,因為她有五個弟弟,家庭負擔重,但她每周總還是抽出一個晚上,和我約會,享受我們倆的甜蜜愛情……那一段的戀愛給我們的婚姻打下了牢不可破的基礎。
她終於畢業了,我也隨她調回家鄉工作。我們便於1963年12月30日,到長鎮公社領取了結婚證。當晚就在我單位的單身宿舍里,渡過了我們的新婚之夜。當時沒有燈紅酒綠的宴請,沒有男婚女嫁的排場,沒有房子也沒票子,只有兩顆年輕急切的心為融為一體而跳動。面對天上一輪圓月的賀喜,家鄉母親河的祝福,我們心滿意足了。那一夜她睡得很香,可我卻陷入了沉思:感謝她對我的信任,她能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託付給我,這是一筆多麼大的賭注啊?又是一份多麼深重,讓我一生也無法還清的情意啊!我暗暗地發誓:在今後的人生路上,我會好好地保護她,用我的身體為她遮風蔽雨;用我的努力,為她創造幸福。
幾十年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風霜侵蝕,坎坷歷盡,我的諾言卻沒能兌現,總感到對不住她。當我把這篇寫好的散文讀給她聽時,她很滿足,並毫無悔意的說:“這就是幸福,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在奈河橋等你!”聽了她的這句話,我的眼圈紅了,反問她:“這能算得上幸福嗎?”( : )
一
記得結婚僅僅四個月,也就是1964年4月。在那“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風雨如盤日子裡,我被卷進一場所謂的階級鬥爭旋渦里。我們正常向當時的縣教育局反映校內存在的問題,竟然觸怒了極左的校長,他把越級反映情況視為反黨行為。竟然羅織罪名,無限上綱,將我們幾個愛管閑事的青年和校內兩位有“歷史問題”的老教師聯繫在一起,認定為反黨小集團。一時間風聲鶴唳,我被停職隔離審查。那時剛剛21歲的我,怎能經受住如此沉重的打擊。縣教育局派來的專案組輪番審訊、逼供,要我們承認一些莫須有的東西。我被逼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骨瘦如柴,幾度想自殺。就是在那被隔離,欲生不能,欲死不甘的情況下,是我的妻子不離不棄,安慰我,陪伴我。在我要投河自殺時,她緊緊地抱着我。在我欲一死了之時,她竟要和我一齊去死。就這樣,我被她勸了回來。接着我被勒令離校,連我的親哥哥也懷疑我是反革命。在無家可歸的情況下,是我的妻子,幫我挑着箱子和被子,回到她的娘家,使我渡過了那段難以忘懷的日子。後來這起錯案得到了糾正,撤銷了對我的處分,我打趣地對她說:“要不是你,我的骨頭早就打鼓去了!”
二
1965年7月,官亭區委領導派我到霍邱縣參加“四清工作隊”,讓我這個嘴上無毛、做事不牢,口無遮攔的年輕人接受一次鍛煉。我的愛人知道我是第一次離家去遠地工作,為我作了充分的準備,連洗腳布、衛生紙都準備了,甚至還給我縫製了一件棉兜,怕我冬天着涼胃痛。在那段我們一生中分別最長的時間裡,我們彼此想念着。她在日記里數着日子,盼我快點平安回來。我每周給她寫一封信,每封信都不按照固定的格式來寫,總是用信的內容組成“我愛你”三個醒目的大字。那時,我們真的又開始了新的一輪的談情說愛。
到了1966年的6月,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雨即將來臨。我們工作隊按照上級的部署,要開展除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運動。工作隊通知我,我所負責的白果生產隊的兩個平時愛講巧話的社員被列為牛鬼蛇神,將要在幾天後的群眾大會上接受批鬥。當時我急得飯吃不下,覺睡不好,到處為他們說情。一急之下,我於1966年的6月12日的深夜,大量咯血。第二天一清早,就被送往六安專署醫院住院治療。幾天後我的愛人得到消息,便立即抱着剛滿六個月的孩子,從偏遠的農村小學趕到六安,給我送去關愛和安慰。我記得專署醫院離城內旅社有4華里,我送她去旅社,那麼遠的路,她一個人抱着孩子,硬是不讓我替換她。在那矮小的旅社裡,熱得渾身上下都是痱子,她也堅持陪我。在她陪伴的三天里,我們盡情地享受着在一起的幸福。每個晚上,由於我身體的原因,雖然我們沒有同床,但我們是滿足的。記得一天晚上,夜幕降臨,醫院旁邊河流的橋上,那彎明亮的新月,曾記錄下我們多少傾心的交談。我們談現在,談過去。我不由自主地問她:“要是我們在生命盡頭不得不分手的時候,是我先走時,你該怎麼辦?”她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憂傷深深地震撼了。緊緊地依偎着我,苦苦地勸慰着我,使我又振作了起來。
當時我們儘管結婚才短短的兩年半時間,卻使我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相敬如賓,什麼叫舉案齊眉?什麼叫相濡以沫?什麼叫患難與共?我妻子的一言一行是最好的詮釋。
三
接着文化大革開始了,工作隊撤出,我們被分配到偏遠的農村小學。在那段日子裡,所有學校停課鬧革命,很多師生外出串連造反,我和我的妻子卻留在學校一邊照顧孩子,一邊讀書練筆。我們先後所生的五個孩子,都是她一手帶大,她從無怨言。
為支持我看書寫作,夏天她讓我鑽進蚊帳里寫,並為我打扇趨熱,冬天總為我準備好火盆。就是在她支持下,那時我成了安徽日報的通訊員、皖西日報的特約通訊員。
自參加四清工作隊以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檢查確診為支氣管擴張,經常咯血。有時咳得夜裡無法入睡。我的妻子半夜裡為我捶背,一捶就是一兩個小時,第二天還要早起煮早飯、穿孩子、忙教學。不僅如此,還到處求單方、偏方,為我治病。我記得:人尿泡雞蛋、豬膽泡綠豆、豬肺燒臭腌菜、干焙蚯蚓……凡是左鄰右舍傳來的單方,她都要想方設法搞到。也不知是哪一種單方治好了我的咳嗽、咯血的老毛病,一直到現在也從未犯過。
這不禁使我感嘆:什麼是幸福?夫妻之間的相扶相持、相親相愛就是最可靠、最踏實、最甜美的幸福。平平實實地過日子就是最實惠、最無憂、最純真的幸福。
四
1971年的春天,我當上了公社文教辦事員,一心撲在工作上。我的妻子不但要承擔沉重的家務,還要忙於教學。由於多年的過度勞累,並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她病倒了,高燒達39度。當時我正在主持召開小學校長會,她一個人忍着病痛,步行到公社醫院看病吊鹽水。就是那次看病,差一點送了她的命。由於當班的護士消毒不嚴密,我的妻子鹽水反應,大量嘔吐,人事不省。醫院派人來向我下達病危通知。我也顧不得開會,快速趕到醫院。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下,她才漸漸緩過神來。我在她的病床前日夜守護着。稍有好轉,她又回到家中,又將生活、工作的重擔壓在了自已單薄的肩上。看着她那纖弱的身體,從不言難的面容,我感到十分內疚,是我沒有好好的保護她,我什麼時候才能使她幸福?
她這麼多年來,哪怕自已再難,也把髒的、重的、難的活攬去,不讓我插手。甚至每每我從外面工作回來晚了,她總是先把孩子們哄睡着,炒好雞蛋飯,給我吃小灶。在她的支持下,我後來調到高劉區任文教幹事。接着不到一年,於1980年又調到肥西縣委辦公室擔任文字秘書。在那兩地分居的一年裡,我們又好像回到了初戀階段。我們約定好半個月見一次面。那時高劉到縣城沒有公路,而且多少個星期六都下起了雨。她總是步行二十里的泥濘路,趕到五十里小廟。再乘車到縣城,陪我度過一個個溫馨的周末。一年後,她也如願地調到縣城工作。
她這麼多年來,就是這樣一直把方便讓給我,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只要你身體好,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願。”當時擔任秘書工作是十分辛苦的。我調進縣委辦公室不久,辦公室的朱秘書就調任縣委農工部任部長。文字工作的擔子,主要落在我的肩上。記得有好幾次縣裡召開三級幹部會,書記的動員報告和總結報告都由我執筆,往往要連夜加班。每遇夏天或冬天,她仍然一如既往地為我打扇趨暑,生火取暖。使我在惡劣的條件下,也能很好地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
後來,在我們倆的共同努力下,1986年我們又調入省城工作。孩子們漸漸長大,也都相繼建立了小家庭。我們的年齡雖已步入半百,但彼此的感情卻更入佳境。她雖已人老珠黃,但我總把她當作初戀的情人看待,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我的眼裡都還透着一股不老的青春氣息。孩子小時,我們不能盡興享受甜蜜的夫妻生活。可人老了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補償。她的感覺是:當夜深人靜,最踏實甜蜜的享受就是我在身邊陪伴着她。我也有同感:只要每天見到她,一天的疲憊就會不翼而飛,緊張的情緒也會徹底放鬆,看着安靜帶着笑容的妻子,我會有一種老當益壯的自豪。
就是在這平實、輕鬆的日子裡,使我更是壯心不己,從不懈怠生活。更加刻苦努力,又於1993年年逾50歲的時候,通過自學,參加大司法考試,取得了律師資格證。使我在退休后又踏上了全新的工作崗位。
五
在這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她總是關心、幫助着我,依靠愛的力量,使我闖過了急流險灘。在平坦的大道上,更使我毫無顧忌地繼續前進。我經常跟她開玩笑地說:“你實際上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啊,我13歲時,媽媽就去世了。我的老伴總是把我當作大男孩給予呵護。我每次參加考試,她總是向送孩子高考一樣,靜靜地在考場外等着我。說一句心裡話,生活在我們周圍的人中,也只有自己的的妻子是最可信賴、最可依靠的。我每前進一步,她都付出了太多太多。正如巴爾扎克有句名言:“一個人要偉大,不能不付出代價。”是的,我的妻子就是一個偉大的女性。她的那份情、那份愛,使我想起了一位作家在他的文章中的一段話:“什麼是妻子?她是孩子的母親,也是丈夫的保姆。是心肝寶貝,也是老太婆、枷鎖。在人群中你最關心的女人。你本來只想帶她散散步,現在她卻步步跟着你。嘴裡問你為什麼不表示意見,心裡卻生怕你表示意見。她嘴裡叫你滾開,心裡卻想你把她摟緊一點。你買東西給她,她總是喜歡的。夢來夢去,她總在夢中。一位好妻子,縱令其容貌醜陋,亦是家中的裝飾。良妻有黃金的價值。”用這段話來解讀我的老伴,是再貼切不過了。
回首往事使我感悟到:人世間無法實現的是遺憾,我們常常把最親近你的人傷害得最深。我們應當明白,妻子才是給我們幸福一生的人。人的一生最不應該虧欠的是離你最親、最近的另一半,最應該珍惜、愛護的是你的愛人,最讓你驕傲和心動的應該是你的伴侶。陪你最長久的,更是你面前的黃金一樣的老太婆。
她把一生的愛都奉獻給了我,我也對她愛之深切。我要讓我們倆的老年生活過得更加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