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明絕對是個不幸的男人,22歲就結了婚,和老婆過着甜蜜的小日子,可惜好景不長,結婚不到兩年老婆便因車禍而死,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兒米米,更不幸的是米米在不到兩歲的時候被人拐跑,從此他便獨自凄慘地活着。
米米被賣到了一戶家境還算過得去的人家家裡,這戶人家的女人沒有生育能力,兩夫妻最大的願望就是盼着有個小寶寶,多年四處認養,終沒成功。人販子只說是親戚生了好幾個女孩,這胎又生了個女娃,於是送人,只收2000塊錢作為孩子父母的精神補償。這夫妻倆第一眼見到米米時就喜歡上了,誰叫米米白白凈凈的像個洋娃娃,清清秀秀像極了春天裡的一朵小蘭花兒,也不細究,別說2000,就是20000他們也會願意。他們跟人販子約好,相互再不來往,從此要對孩子的身世保密。
這戶人家倒是對她很不錯,把她當成手心裡的寶貝兒一樣疼愛有加,但是他們都對她隱瞞了她的身世,而米米剛來時才是個不到兩歲的小不點,自然是沒什麼記憶能力。她很親地叫他們爸爸媽媽,她看到爸爸媽媽也對她很親,所以她一直以為她就是他們的孩子,大城市裡的人們相互之間樓上樓下不通氣,都沒什麼來往,誰也不曾關注過這家多了一個小孩。他們給米米起了個名字,叫盼盼,意思是說米米是他們盼了多年終於得來的寶貝,是夫妻倆多年潛心行善,虔誠祈禱,終於感動了上蒼,上蒼善心大發賜予了他們這個寶貝。
18歲那年她高考落榜,媽媽也因白血病而離開了人世,剩下兩鬢已經有些斑白的老父親相依為命。她不想再復讀一年,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書跟她沒緣分。告別老父親,她去了另一個城市,她並不知道這才是她最初的家,這裡有她的親生父親。
再來說說吳天明吧,米米失蹤后,他報了案,自己也四處去尋找打聽,有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隨後很多親戚和附近好事的大媽姑婆們便張羅着給他介紹對象,最初那幾年他還沉浸在喪妻失女的慘痛中難以自拔,過些年,覺得傷痛淡了些,也覺得一個人過實在有些凄涼,有一回病了三四天水米未進,連個送飯送葯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他想要是再病重些估計死了都沒人知道。在那些七姑八婆們的攛掇下他也見了幾個相親對象,那些女人大多跟他年紀相仿,也就40出頭吧,大多數時候他們見面都問問對方的家庭情況,那些經歷過人世滄桑風雨的女人當然不會把感情再擺在第一位了,因為她們大多是因為跟老公感情不和而離婚的女人,她們在經歷過生活的打磨后都很實際,一上來就左繞右拐地打聽他的家底,這樣幾次以後他便覺得沒多大興趣陪這些年老色衰卻現實得近乎赤裸的女人們玩相親遊戲了,與其要他娶個這樣的女人回去,他倒更願意一個人病死在屋子裡沒人收屍。
他其實在妻子死去五年之後,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事業上,不是他自己願意這樣的,他只是覺得心裡有太多的苦和悶沒處發泄,無人傾聽,他需要用一個別的東西來轉移自己的傷痛,於是他選擇創業。剛好幼時一起長大的哥們提出要跟他合夥做生意,他拿出不多的50000塊錢跟哥們合夥做起了建材生意,由於他本身的天賦再加上他的全心投入,生意被他做得風生水起,幾年不到就自立門戶,註冊了一家公司,成了錢還算多的款兒,但是他不像其他爆發戶那樣大肆揮霍金錢炫富賣弄,他還是住在結婚時買的那套不到70平米的小房子里,吃的是從前的一菜一湯那樣的粗茶淡飯,結果是他比那些跟他做生意的款兒更加的健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不像他們發福得近乎大號的水桶,脖子跟腰一般粗。他因此比他們顯得年輕得多,也有氣質和風度得多,他原本就具備青年才俊的要素,上大學那會兒追他的女生少說也有八個十個的吧。40歲的年紀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被稱為豆腐渣的世界末日,而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卻正是風度非凡,精力旺盛的年紀,偶爾酒桌上談生意他也得喝酒,但是他會很聰明地喝,絕對讓客戶高興卻又能有節制地控制自己的酒精攝入量,唯一不同的是買了輛桑塔納,那還是為了談生意方便。
他沒再去見過任何女人,偶爾也有年輕漂亮的女人往他身邊湊,可是他知道她們更加喜歡他兜里的鈔票,他也知道那些爆發戶們情人一大把,老婆晾在家,按說他要是想找個年輕漂亮的,那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且他又是個沒家室的人。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麼,他總覺得他要的生活在結婚不到兩年的時候就已經劃上了休止符,他以為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甜蜜的時光。那甜蜜是那樣地浸入他的心扉,浸入他的骨髓,而後來的悲痛遭遇卻又讓他的心是那樣的傷,這甜蜜的無比甜和後來那傷痛無比的傷的強烈對比簡直把他直接從天堂摔下了地獄,彷彿永不得再見天日。因此他看着周圍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心裡居然能夠平靜至極,他知道他要的美好早已經遺失在那最初的日子裡,他想,那樣的美好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的有生之年了。
米米到了這個城市,她在人才市場轉了三天,拿着那履歷空白學歷空白的簡歷雪花似地漫天散發,可是沒一家公司企業給她打電話,她絕望了,雖然知道現在工作難找,可是她還是抱着一絲絲的希望,希望老天能稍稍地拉她一把。這天她又在人才市場轉着,當她轉到一家公司的招聘台前毫無表情近乎麻木地隨意遞上一份簡歷時,那位年輕小夥子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瞄了瞄她,問她會不會打字之類的,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口齒不清連帶着雞啄米似地點頭含混而激動地答“會,我會,這些我都會的”那小夥子還是慢悠悠地說“好吧,你明天上午九點來上班吧”她揣着滿身的激動似乎都有些發抖了,鞠了一躬跑出了那個依然擁擠不堪滿地都是雪花似的簡歷的人才市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拿出身上僅剩的幾塊錢買了一支冰激淋為自己慶祝,雖然她並不知道明天上班對她意味着什麼。
第二天她便來到這家公司,在這裡她先是被安排做文員,也就是打打字端端茶倒倒水之類的,雖然錢不多,但畢竟能自食其力了,她很高興,打電話給老父親說自己找到一份工作了,老父親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牽挂家裡,家裡都好着呢,她眼睛就濕了,彷彿看到白髮蒼蒼的老父親就在眼前,那麼的慈愛,那麼的慈祥,其實父親的身體也不太好了,中老年人常患的諸如心臟病高血壓他都有,但是他還是那麼堅強樂觀地給她安慰和鼓勵,給她撐起一片愛的天空,讓她自由快樂成長。
一個月後米米被調去做秘書,而她的頂頭上司也就是吳天明。她第一眼見他時覺得似曾相識,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而他彷彿沒什麼表情,每天就是那樣到公司里轉一圈看看情況,大多時候是在外面見客戶談生意,她作為他的私人秘書好像也沒太多的工作要做,所以有些無聊,但她卻有了新的發現,那便是從公司同事的口中得知了這位上司的故事,她很是同情她的這位氣質平靜風度有加但是眼神里總透着一絲傷痛的上司,有時候她會獃獃地望着他的背影發獃,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里會是什麼樣,不知道那裡面會有多少傷感和悲痛,他的背影雖然挺拔可也總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她就這樣靜靜地立在他背後獃獃地看着他,有時候看他抽煙的樣子很是深沉,彷彿已經完全忘記了他自己身處何方,彷彿心思更本沒在煙上,眉頭緊鎖,眼神在繚繞的煙霧裡深邃迷離,陷入深深的沉思,彷彿與世隔絕,他抽煙時真的非常有魅力,她想。這樣的碎心的畫面她經常能看到,而他卻並不知道在他的背後,這個新來的小姑娘純凈如蘭的眼神里生出了多少對他的愛憐,多少為他而痴狂的迷離情愫。
有一天,她照樣看着他的背影發獃,他轉過身來,對她說下午要帶她一起出席一個重要的派對,那個派對很西式,要求帶伴侶,他想了半天決定帶她去,這個有着單純如蘭的眼神的小女孩,其實他對她很有好感,看着她嬌俏纖柔的身影和不施粉黛卻清純逼人的面孔出現在他的辦公室就覺得聞到了蘭花的清香,所以他願意這朵如蘭的小花兒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那些不可一世眼高於頂濃妝艷抹賣弄妖媚的女人,那樣的女人不是用來疼的,而是時常打着感情的幌子而遊戲人生、褻瀆感情的。
派對很熱鬧,有輕快的音樂,有葡萄美酒,有流光溢彩的男男女女,相互觥籌交錯,她只跟在他身旁像只乖巧的小貓般溫順聽話,不停地隨他的介紹跟人打招呼,在那一大堆香氣縈繞唇紅眼媚的女人當中她是那麼的清新脫俗淡雅別緻,很多的女人看着她的年輕青春的洋溢着恬淡微笑的臉,有欣賞的,大多卻是不願流露掩藏得很好卻讓她們自己不安的嫉妒,彷彿有一絲的流露就會讓人看出自己輸給她了。他驕傲,因為他看得出來別的男人都用羨慕的眼神望着他們,他和她都優雅地回應着那些人們,她輕輕挽着他的胳膊,他偶爾會細心地停下來照顧她,因為她穿着一雙細高跟的高跟鞋,還有低胸的晚禮服,這些都是她平時從來沒穿過的,她只喜歡穿休閑的襯衫和牛仔,所以剛穿上高跟鞋和晚禮服好不適應了一番。她喜歡他的細心,更喜歡偷偷地看一眼那張有着俊俏男人才有的線條的藏着別人不易察覺的傷痛的臉。
愛似乎在他們彼此的心底蕩漾着,雖然他比她大了不少,可是沒人不讚歎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壁人。他終於嗅到了愛情的味道,在這朵如蘭的小花朵身上,他找到了他以為是他等待已久以為早已逝去的愛的感覺,他告訴自己,她是他的,他要和她永遠在一起。一年後他們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人們都祝福他們,他們含笑致意,心裡漾着無比的喜悅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就在他們的結婚儀式剛舉行完畢,一家醫院打來電話告訴她老父親病危,老父親想見她最後一面,她泣不成聲,來不及脫下身上潔白美麗的婚紗就和他一起驅車回到了老父親身邊,老父親無限憐愛地用渾濁的眼神看着她,一行清淚從他蒼老的眼眶裡溢出來,他身上鼻子里都插着好些管子,他快不行了,她這樣想,跑上去撲在她親愛的老父親的身上嗚咽悲慟地哭不出聲音來。老父親極其艱難地伸出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握着她的手,她感覺到死神就在離父親不遠的地方召喚他,她多麼希望死神能憐憫她可憐的老父親啊,就在結婚前一天她打電話給父親時他還告訴她他很好,叫她安心舉行婚禮,說自己不能來參加乖女兒的婚禮了因為年紀大了經不住顛簸,其實那時候老父親就已經進了醫院,因為他感覺到心臟劇烈地疼痛,她也就為老父親着想不讓他來參加自己的婚禮了,她本打算一舉行完婚禮就和他一起回去看望老父親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天人永隔了。
老父親的眼神示意她用耳朵貼近他的嘴,他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告訴她,她不是他親生的,是18年前從別人手中抱過來的。他示意她翻翻他的口袋,她在老父親的口袋裡找到一張紙,那上面是米米家的地址,那是那個還算有點良知的人販子當時悄悄告訴他的,他連對死去的老婆都沒說。她顫抖着打開那張紙條,聽着老父親告訴她她的凄迷身世,她覺得震驚極了,也覺得換謬極了,她安危自己說一定是老父親神志不清了所以瞎說的,他對她那麼好怎麼可能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呢,她覺得那是她的老父親編出來的故事,那是別人的故事,與她毫不相干,她沒有了眼淚,只有迷茫。一直站在她邊上的吳天明也替她難過,從她手裡拿過那張紙條,突然間他像發瘋了一般抓住米米的胳膊,淚水像大雨一般瓢潑而下,他嘶嚎着,“這……這不是真的,這怎麼可能,老天啊,你為什麼要這般捉弄我啊,到底是為什麼?”她被他抓疼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的神情,他像個痴獃的人一樣迷亂地跌跌撞撞地出了病房,醫院外面的馬路上圍着一大堆的人,有個男人血流滿面地倒在血泊中,邊上一輛奧迪像蔫了的馬一樣死寂的戛然而止。他穿戴整齊,胸前還帶着一朵蘭花,看得出來剛參加過婚禮,那朵蘭花只有一瓣是白色的了,其他的都被他的鮮紅的血給染得斑駁迷離,觸目驚心……
米米衝出去看到人群里的心愛的人,她再次仔細地從他沾滿血的手裡拿過那張紙條,想起來這個地址好像就是天明的,他曾經告訴過她他家的地址,她不能思考了,沒有眼淚,眼淚早已乾涸,她不想思考了,一瞬間她最親的人都走了,她覺得她年輕的生命簡直就是天空中漂浮的氣球,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這樣的苦痛被揭開是沒人能體味當中的殘忍和心碎的。她不知道她最愛的兩個人都走了,她還苟活着有什麼意思,在周圍的人們毫無防備之時她猛地起身將自己重重的撞到了奪去她親愛的愛人卻又是她親生的父親的生命的那輛奧迪車上,車上都流着斑斑赫人的熱血,她倒在他的身上,血從頭上汨汨流下,將那朵蘭花的一角白染得通紅,紅得那麼奪人心魄,紅得那麼凄慘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