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剪子、布!石頭、剪子、布!
這是我所見過的男人中,划這種拳劃得最好的一個。
和他共事三年,我最不服氣的就是這個,因為我從來沒有贏過一次,這太不符合常理了,也不符合我的智商。
但事實卻告訴我,我真的贏不過他。在一起吃飯,劃一拳,我埋單;在一起看電影,劃一拳,我買票;商量誰打掃辦公室,劃一拳,我拿起了掃帚,恨恨地掃得滿屋灰塵,卻擋不住他得意的笑。
直到面臨終身的選擇時,我居然也要和他划拳決定。當這個男人向我求婚的時候,我說,划拳決定吧。他笑了,有點輕視的那種笑,然後就口出狂言,說為了不欺負我,他和我划十拳,只要我能贏一拳,那就由我說了算;如果十拳我全輸,那我就得無條件嫁給他。
好!我就不信這個邪,還真能一拳也贏不了?
石頭、剪子、布!石頭、剪子、布!我輸到第九拳的時候,心裡已經沒有一點底氣,第十拳乾脆不劃了,耍起賴皮就往外跑,卻被他一把抓住……
我們沒有結婚,卻搬到了一起,這年七月份,我們兩個都有一個月假期。我想回媽媽家,他卻想回他的老家,爭執不下,最後還是划拳決定吧。那時候我對自己已經沒有信心了,但卻真心希望他能讓着我一點,也許當這個男人屬於你的時候,你才會有這個念頭吧,總希望他能讓着點自己。
但我失望了,一把剪刀,剪碎了我的回家夢,我委屈地打電話給媽媽,說我不回家了,要和他去老家。在火車上,他看着窗外,恨不得能一步就邁回去,而我卻心情懶懶的,自己怎麼就出了布呢?為什麼不出個石頭?
他的家鄉是個小山村,他的爸媽看了我雖然很高興,卻沒有時間來安頓我們。因為此時村裡正面臨洪水的威脅,由於連續強降雨,附近幾個鄉鎮都遭了災。村裡人白天在加固堤壩,夜裡還要派人守夜。他二話沒說,脫下西裝就奔了河邊,我在家幫着做飯,被農村的土灶台嗆得直流眼淚。
那天,好不容易說水情穩定點了,我要他領我出去玩,他把我帶到村裡唯一的風景點——龍王廟。這是個石頭砌成的小破廟,連廟門都只剩下了半扇,裡面擺着一個像龍又像牛的神像,已經斑駁得有些慘不忍睹。就是這樣一個破廟,居然還有人在燒香朝拜,唉,難道大家不知道嗎?龍王是興雲布雨的神,你越拜他,他越下雨。
他瞪了我一眼:“瞎嘀咕什麼呢?”
晚上,我躺在他身邊,聽着他的鼾聲,我心裡既委屈又窩火。稀里糊塗跟了這個男人,還要被他欺負,我不過是說了一句越拜越下雨,有什麼了不起,幹什麼給我臉子看。
轟隆隆的傳來一陣雷聲,老天,真的下雨了,而且雨越下越大,嘩嘩的雨水落下來的聲音,就像有人拿個碩大無比的水盆從上面在潑,這種聲音,在這個深夜,這個時期,顯得尤為恐怖。
外面響起了嘈雜聲,他翻身從被窩裡跳起來,抓了一件衣服就衝出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過多久,就聽他又跑回來,在院子里大喊着:“爹!娘!哥!決口了,快往山上跑吧。”
我害怕極了,只聽他娘邊哭邊喊我的名字,叫我快出來。等我和大家跑到道邊的時候,四處都是哭喊逃命的人群,不一會兒就把我們衝散了,我不知道往哪邊跑,突然間腳下一絆,我摔倒了,腳脖子疼得厲害,我坐在地上,無助地喊着他的名字,卻沒有人理會我。正當我絕望的時候,我聽到他從遠處也在叫着我,我高聲答應着,然後有人一把扯起我,是他!我說我腳疼,跑不動了。他惡狠狠地說:“跑不動也得跑,要不你就淹死在這。”
我心裡又恨又怕,勉強跑了幾步,又栽倒在地上,對他說:“你走吧,別管我!”
他彎腰把我抱起來,我環着他的脖子,已經能聽見身後的水聲了,但心裡卻突然不害怕了。也不知道他往哪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他突然把我放在冰涼的地上,我聽到他呼呼喘着粗氣,恐懼感又湧上來:“這是到哪兒了?”
“龍王廟。”
我明白了,鄉親們都跑到山上去了,而因為我跑不了,他只能帶我到這裡來,這座廟是蓋在一個土坡上,是村裡最高的地勢了,大水不會沖龍王廟吧?
這一夜,寒冷難耐,好在天很快亮了,雨雖然停了。但龍王廟四周全是水,估計整個村莊都已經在水下面了,水勢表面很平穩,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它仍然在一點一點地往上漲着,眼看着就要漫過廟門了,到那時候,我們也就危險了。
他看了看水面,嘆了口氣:“要是會游泳就好了,一定可以游出去。”
我站在龍王面前,默默地禱告着,突然高興地叫了起來:“蘋果,有上供的蘋果呢。”
我丟了一個給他,自己也顧不得擦乾淨,幾口吃下了一個蘋果,我還想拿第二個,他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還有七個,我們划拳。”
啊!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男人說的話嗎?我用一種鄙視的目光看着這個男人,伸出一個拳頭,石頭、剪子、布!石頭、剪子、布!我始終沒有變換手勢,他居然也能硬下心來,輕而易舉地連贏了我七把。
他不客氣地又拿起了一個蘋果,很快吃了下去。我在一旁,沒有傷心,心裡反而很靜,是呀,人是最不容易看清楚的,或許也只有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真實本質來。如果不是因為被困在這裡,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認出這個男人的本來面目。
他吃了東西,身上也有了力氣,於是便用力地扭動着那半扇門板,沒有趁手的工具,他花了好半天工夫,才總算把門板拆下來,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但想來無非是利用門板逃命吧。
果然,他解下腰帶,穿在門板上,又坐上去比劃了兩下,然後突然對我說:“只能承受住一個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也不想回答,其實早就應該認清他,一個連划拳都從不知道讓女人的男人,能指望他對你負責嗎?我看他在丟下我不管之前,還會演繹出什麼虛偽來,果然,他又伸出了手:“划拳吧,誰贏了誰坐門板出去。”
我用嘴角嗤了一聲,隨意地伸出拳頭,他嘴裡居然還饒有興緻在喊着:“石頭、剪子、布!”
他突然沒有聲音了,我低頭一看,啊!他的食指和中指往前伸着,他出了剪刀,他輸了!他第一次輸給了我!看我怔在那裡,他突然抱起我,把我放到門板上,用腰帶拴住了我的腰。水已經漫進了廟裡,他突然狠狠地親了我一口,把木板用力推了出去。
我回過神來,眼淚淌了下來,扭頭往回看,他正在試圖爬到龍王廟頂上,我哭了:“你耍賴,這把不算。”
他喊了一聲:“兩隻手用力朝前面划,找人來救我!”
兩天以後,我坐在來救援的解放軍的小艇上,把我的男人從龍王廟頂上救了下來。他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手裡居然還攥着一個蘋果。大家把他抬到我身邊的時候,他還能對我笑。我摟着他的頭,一邊流淚一邊罵他:“你耍賴,那把不能算!”
他的聲音很微弱,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上次划拳向你求婚,你還耍賴了呢,你還差一把,咱們還得接着比,來,石頭、剪子、布!”
我按住他的手,把頭輕輕伏在他的胸口:“傻瓜,我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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