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波5歲時父母離異,他跟了母親,來到她打工的城市。母親租住着一間民房,沒有錢送他去幼兒園,便把他鎖在家裡。朱振波自己在小小的房間吃飯,睡覺,玩一堆沙子和泥巴。玩厭了就立在凳子上,爬上窗檯,從鐵條焊死的窗子往外看。外面有車輛,行人,有孩子和汽球。常常地,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
這天,天快黑了,朱振波看到一個穿粉紅色紗裙的女孩從窗口經過。她的打扮像圖畫書里的公主,漂亮極了。她邊走邊吃草莓,那草莓,居然有乒乓球那麼大。他沒吃過那東西,感覺一定很好吃。女孩走到窗邊,一眼看到了他,看到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手裡的草莓。她遲疑了一下,掙脫了一個中年女人的手,跑到了窗邊。她將手裡的一顆草莓遞給他,問他為什麼不出來玩?他接過草莓,說媽媽不讓他出來,怕被人拐走。女孩笑了,說那以後她就來和他玩。他用滿是泥巴的手抹一把臉,說:“好。”
從那天起,女孩每次從幼兒園回來,經過平房時,都給他一顆草莓。她說自己叫曉梅,草莓是父親給她買的,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水果。她從小就沒媽媽了,爸爸雇了個阿姨照顧她。朱振波看着撲閃着眼睛的曉梅,說自己長大了也能照顧她。曉梅笑了。
一年過去,母親改嫁,送朱振波上了小學。
繼父是個司機,卻酗酒,醉酒之後就打他取樂。母親阻止幾次,被繼父恐嚇着,便不敢再多言。每天放了學,朱振波很晚都不想回家。他走很遠的路去曾住過的平房,蹲在路邊痴痴地等。曉梅被司機送回來了,他早認得那車,遠遠地就站起身揮手。看到他,曉梅會馬上跳下車,從書包里拿出一顆草莓遞給他,朝他甜甜地笑。看到她臉上的笑,朱振波覺得身上的傷口不疼了,也能忍受沒有溫暖的家。
有一次,曉梅認認真真地對他說:“以後再往前走一百米等我。司機可以直接回去,我們就能多玩一會兒。”
他高興極了,第二天果真在那兒等她。司機開車離開,曉梅神神秘秘地從書包里拿出滿滿一袋大草莓,說這是父親特意讓人從草莓基地買的最新品種。她只吃了幾顆,現在全都送給他。
他呆住了。曉梅指指他的手說:“看你的指甲,都掉皮了。這是缺少維生素。吃了草莓就好了。”
他懵懵懂懂,不知道維生素是什麼。但那天回家時,他一路走一路唱,夜路里彷彿也有陽光。
一晃,朱振波和曉梅長大了。他因為成績優異,考上了大學。可曉梅,她父親因為涉嫌非法斂財跳樓自殺,所有的財產都被沒收。受到重創的曉梅一夜之間精神失常。沒有親人,她常常蓬頭垢面地到處亂走,有人給飯她就吃幾口,沒人給就餓着。
朱振波要去北京讀書。走之前,他偷偷帶走了曉梅。報了到,朱振波沒有住宿舍,而是在外面租了房子。不久,他想方設法打了兩份工,白天總是逃課。預備好曉梅一天吃的東西,他摸黑起來到汽修廠做工,下午再到一家超市值班,晚上很晚才回去。回到簡陋的平房,朱振波替曉梅洗臉梳頭,變戲法般摸出一顆草莓。看到草莓,曉梅總會開心地笑。看着她嬰兒般純真的眼神,朱振波常痴痴獃呆看上許久。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只是他和曉梅卻換了位置。曉梅很少說話,可半夜起來,看到他還在看書,她會陪他坐着,直到他上床睡覺。
兩年沒有回家,再回家時,朱振波對繼父和母親說要娶曉梅。他們一下子驚呆了,問他瘋了,居然要娶一個瘋子?
不管他們怎麼反對,朱振波還是娶了曉梅。只是,因為曉梅的病,他領不到結婚證。怕她到處走,他依舊把她鎖在出租屋。白天打工,晚上學習,他像個陀螺般轉着。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拚命攢錢,要治好曉梅的病。
曉梅的遠房姨媽從美國回來了。她18歲的女兒因車禍去世,她想領養曉梅,帶她到國外治療。徵求朱振波的意見時,她說自己只想做些事,她會把曉梅當成自己的女兒。朱振波猶豫很久,還是答應了。一想到曉梅要離開自己,他便覺得心如刀割,可再想想也許她能恢復正常,他又滿懷希望。
送曉梅走的那天,他上街為她買了件新的連衣裙,第一次和她照了張相。他的審美眼光可不怎麼樣,大紅的連衣裙很俗氣,但也喜氣。
照片掛在朱振波的床頭,每天晚上回到家,他都獃獃地看上許久。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年過去。朱振波畢了業,在一家大的軟件公司任職。因為工作出色,年終,他得到了一張三千元的購物卡。他在商場轉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買什麼。可是,當他走到金飾品櫃檯,看到一隻草莓形狀的戒指,他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
草莓戒指就放在床邊,朱振波夢想着把戒指戴到曉梅的手上,他會感到很幸福。只是,她還能回來嗎?當她清醒,是否還會回到他身邊?
晚上,朱振波加完班,很晚才回家。門口,站着一個黑影。看到他過來,黑影走到了燈光下。朱振波一眼看到了大紅的連衣裙,還有她手裡滿滿的一籃草莓。
是曉梅!朱振波又驚又喜。他獃獃地看着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甚至,他都不敢說話,生怕一發出聲音自己就會醒過來。
“你不認得我了嗎?怕你不認得,我才特意穿上這件已經穿了三年的連衣裙。”曉梅看着他,淚水在眼睛里打着轉。
朱振波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曉梅擁進懷裡。他急切地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為什麼不讓他去接她?曉梅長舒一口氣,說就是為了現在,為了給他一個意料不到的驚喜。
朱振波捧起曉梅的臉,發現她更漂亮了,她的笑看上去如此迷人。曉梅羞紅了臉,說在美國的療養院待了兩年,出來之後她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可是,她依舊記得小時候父親每天都為她買草莓,後來,是他為她買草莓。她想念他的草莓,越來越想念,所以她回來了。她想問問他,還能不能吃到他為她買的草莓?還能不能再嫁給他一次?
淚水順着朱振波的臉頰流了下來,他聲音顫抖着說當然能,永遠能,什麼時候都可以。
“如果,如果我一輩子都好不了怎麼辦?”曉梅抬起淚眼問。
“我就給你買一輩子草莓。”朱振波說著,緊緊擁抱着她,彷彿要把她嵌進自己的骨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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