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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吻你一輩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十二歲那年,媽媽永遠地離開了我。兩個月之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領着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跨進了我家的大門。爸爸對我說:“柱子,過來叫媽媽。”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頭扭到了一邊。爸爸覺得沒面子,舉起巴掌要打我。那個女人急忙攔下來,溫和地說:“孩子他爹,日子長着哩,現在他不習慣,就別勉強了。”說著,她轉過身來對我說:“要是你願意,叫我秀花阿姨好了。”說罷,她拉過旁邊的小女孩兒對我說:“柱子,這是杏兒,比你大兩歲,是你姐姐。”杏兒脆生生地對我說了句:“柱子弟弟。”

  從此,我們四個人組成了新的一家人,爸爸和秀花阿姨忙地里的活兒,餵豬、做飯由杏兒姐姐負責,我繼續上學。

  為了發泄對后媽的不滿,我常指使我的夥伴去欺負杏兒。他們一遇到杏兒,便擠眉弄眼地唱着:“傻杏子,不知羞,賴到人家混飯吃!”每逢這時候,杏兒便眼淚汪汪地站在原地,求援似地看着我。我心裡甭提多痛快了,一溜煙地跑回家。

  這樣的事發生幾次之後,我有些心虛,擔心杏兒會向爸爸或秀花阿姨告狀,可是沒有。不但沒有告狀,杏兒對我仍一如既往地好,每天我放學回來,她總是先給我做好兩個煎雞蛋,然後才做一家人的晚飯。

  終於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氣,把煎雞蛋推向杏兒:“杏兒姐姐,咱們一起吃。”杏兒秀氣的大眼睛閃出異樣的光彩,她高興地說:“你叫我姐姐了?好弟弟,姐已經吃過了,你快趁熱吃吧。”我知道,她在騙我,便上來了犟脾氣:“你不吃,我也不吃。”沒辦法,杏兒姐姐只好咬了花生米大小的一小口,溫和地對我說:“好了,我吃了。”然後摸着我的頭說道,“你現在上學,需要營養,你只要好好學習,姐就知足了。”

  從那以後,我在心裡開始把杏兒當成親姐姐,對她漸漸多了份依戀。

  不知不覺間兩年過去了,我上了初中。杏兒姐姐也十六歲了,出落成了一個美麗樸實、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每天我放學回來,便幫杏兒姐姐幹些活兒,杏兒姐姐似乎對我學的東西很嚮往,邊幹活邊問個不停,比如為什麼夏至這一天白天最長,秦始皇是中國第一個皇帝,那以前的最高統治者又叫什麼……有些問題我能答得出,而好多問題答得似是而非。有一天,我突然像是有了新發現:“姐,要是你去上學,成績一定很好。”杏兒姐姐聽罷顯得很開心,不相信似地問:“真的?你沒騙我?”可是還沒等我回答,她的眼神暗淡下來,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對我說:“其實姐不喜歡上學,只要你學得好,姐就知足了。”

  我對杏兒姐姐的話將信將疑,便去問爸爸。爸爸嘆了口氣,過了老半天才說:“唉,哪裡是她不愛念書喲,你媽媽去世前病了好幾年,為了給她治病咱家欠了好多債,現在還沒還清,哪有錢送杏兒去念書呢。”聽了爸爸的話,我心裡很難受,覺得杏兒姐姐為這個家作出的犧牲太多了,而我這兩年來卻總欺負她,還想着把她們娘兒倆攆走。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雨下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停了下來,湛藍的天空飄着幾朵白雲。杏兒姐興奮地說:“柱子,現在山上的蘑菇一定很多,走,跟姐上山采蘑菇去。”是啊,雨後的山上蘑菇一定很多。於是,我和杏兒姐姐各自背着一個竹簍上山了。

  剛剛經過大雨的沖刷,山上很泥濘,不過草叢間、樹跟間到處都是胖嘟嘟的蘑菇,不到一個小時,我和杏兒姐姐的竹簍便滿了。在一個平坦的大石板旁,杏兒姐姐提議:“我們歇一會兒再走吧。”說罷,便自顧自地躺在了上面,微閉着雙眼,愜意地說道:“柱子,你說這個地方多美啊。”

  這個地方有多美我並未留意,此時的我卻被一幅更美的圖畫震撼住了:躺在大石板上的杏兒姐姐臉龐白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胸脯高高聳起,隨着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渾身散發出一股我無法形容的美感。我不禁熱血沸騰,就像喝了陳年老酒,最後實在控制不住,一下子撲在了杏兒姐姐那香軟的身子上,並學着電視里的樣子,把自己的嘴貼到了她的嘴唇上。杏兒姐姐渾身通電般戰慄了一下,然後她猛地睜開眼睛,用力推我。可是,處於強烈精神亢奮的我,她哪裡能推得動呢?最後,只聽“啪”地一聲,她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我們是姐弟,不可以這樣的。”杏兒姐姐滿臉通紅地說,說完,顧不得去理那凌亂的頭髮,背起竹簍匆匆走了。

  此時我才如夢方醒,天哪,我怎麼會對自己的姐姐干這樣的事?要是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或者秀花阿姨,我還有什麼臉待在家裡?想到這一層,我差點哭出來,甚至想到要離家出走,可想來想去,終究沒有這樣的勇氣,只好忐忑不安地回家了。

  謝天謝地,爸爸他們都不在家,杏兒姐姐在豬棚忙着餵豬,我懸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下來。可片刻之餘,我又不安起來,要是一會兒爸爸回來了怎麼辦?忽然,我眼睛一亮,看到炕頭上的一隻皮包,那是爸爸的皮包,每次他出門買東西都帶着它。這幾天我聽他和秀花阿姨商議過,家裡的豬飼料不多了,這幾天得去鎮上買,買飼料的錢會不會……

  想到這兒,我不假思索地奔過去,“刷”地拉開了拉鏈,果然不出我所料,裡面赫然擺着一疊百元面值的鈔票,估計有上千塊呢。我飛快地把錢拿了出來,將它放進了杏兒姐姐的衣服兜里。剛做完這些,爸爸和秀花阿姨正好一身泥水地從田裡回來了,好懸!

  一切都和我設計的一樣,爸爸不見了錢,急得臉都白了,在這種情形下,杏兒姐姐就是傻子也不會添亂向大人說我們的事了。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翻箱倒櫃,當然還有我的暗示,錢終於在杏兒姐姐的衣兜里被找到了,杏兒用驚訝、幽怨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趕緊扭開頭。爸爸把杏兒姐姐叫到跟前,鐵青着臉問道:“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杏兒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心裡開始暗暗叫苦,要是杏兒說她一直在院子里幹活兒,只有我一個人在屋裡,我豈不慘了?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杏兒竟然平靜地說:“是我放進去的。我……一時糊塗。”我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杏兒分明是在護着我啊。

  秀花阿姨也很意外,她急吼吼地對杏兒說:“死妮子,從小到大,你一直沒這毛病,不可能。”

  爸爸冷冷地瞥了她們娘兒倆一眼,什麼也沒說。秀花阿姨瘋了一樣,操起一根擀麵杖,狠狠地杏兒身上打去,邊打邊罵:“打死你這個死妮子,臉都叫你丟盡了……”擀麵杖打在杏兒身上,我心裡卻在滴血,事到如今,我已經進退兩難,只能聽天由命。

  最後,杏兒昏厥過去,爸爸也有些不忍,才勸住了秀花阿姨。

  三個月之後,杏兒才勉強下炕行走,可是她的一條腿卻跛了,走起路來一歪一扭。自此,我更沒有勇氣面對她了,不敢和她說話,不敢正視她的眼睛。有好幾次,杏兒和我打招呼,好像要和我好好說說話,可我都借故躲開了,我把她害成這樣,說再多不也沒用嗎?

  這天,大雨滂沱,家裡只有我和杏兒,爸爸和秀花阿姨去鎮上買豬飼料了。到了晚上,爸爸他們還是杳無音信,夜空不時劃過閃電,響起悶雷,雨點“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玻璃,也震撼着我的心靈。杏兒讓我先睡,她再等一等,我說和她一起等,可躺着躺着,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杏兒搖醒了:“柱子,柱子,快起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子,看到杏兒一張惶恐不安的臉,周圍有一種奇怪的轟鳴聲,夾雜着人們的呼喊聲。呼喊聲越來越清晰:“快跑哇——水庫決口啦——”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屋子的窗戶呼啦地開了,伴隨着杏兒的一聲尖叫,一股涼風“嗖”地撲了進來。

  我跳下炕,不由嚇了一跳,地上的積水竟然沒過了小腿!我抓住杏兒的手,連聲喊道:“不好了,快出去看看。”雨還在沒完沒了地下着,藉著閃電帶來的光亮,我發現外面全是水,院牆也早都不見了蹤影。就在我們躇躊間,一個浪頭打來,我和杏兒差點被捲走,水瞬間淹到了脖子。“柱子,快抓住那塊木頭!”杏兒喊道。可不是么,一根巨大的方木正巧飄到了我們跟前,我和杏兒急忙抱住了它。

  天亮了,我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周圍一片汪洋,偶爾才能看到一點點綠色的樹梢和露出水面的屋脊,我和杏兒抱着的木頭正隨着滾滾洪流向前飄去。我禁不住哭了,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杏兒在不斷地寬慰我,給我打氣,讓我堅持住。

  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我們不知道已經飄出了多遠,可還沒遇到陸地。此時,我已經快崩潰了,胃在較着勁地疼,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全身浸泡在水裡,感到冰涼徹骨,可露在水面上的腦袋被太陽一烤,像是要炸開。我已經不怕死了,也許死了會比這樣舒服些。

  “柱子,你喜歡我嗎?”已經沉默了很久的杏兒突然對我說。我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話,感到震驚、意外,也有些難為情,但還是答應了一聲:“嗯,喜歡。”

  “那,你親我一下吧,還像那天在山上那樣的。”我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起來,扭過頭來一看,只見杏兒正溫情地看着我,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臉蒼白得毫無血色,但卻更顯嫵媚。

  我有些心旌搖動,可剎那間,我腦子裡又多了個問號?那天在山上,她明明說不可以的,就算她後來替我受過,也是因為她不讓我親她而引起的呀,現在怎麼又這樣?難道……難道是因為她成了跛子?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想到這兒,我故意學着那天她的口氣:“我們是姐弟,不可以這樣的。”

  杏兒沒有說什麼,但我能聽得到,她哭了。過了一會兒,她溫和地對我說:“柱子,別忘了姐姐,以後孝敬咱爸咱媽就靠你了,保重。”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扭過頭一看,只見杏兒的臉慘白如紙,眼角掛着淚,但卻沖我笑笑,然後手一松,整個身體離開了木頭,剎時便被旋渦吞噬了。

  我大驚失色,拚命呼喊道:“姐——姐——,杏——兒——”可回應我的只有轟鳴的水聲。突然之間,我感到身體向上飄了好大一塊,輕鬆多了,這才明白過來,木頭被水浸泡了好長時間,浮力下降,已經無力承擔我們兩個人的重量了,杏兒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

  後來,我被解放軍的衝鋒舟搭救,可杏兒卻死於1998年那場長江特大洪水。

  八年過去了,杏兒姐姐的一顰一笑仍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和杏兒姐姐寬厚純凈的心比起來,我愈發覺得自己卑微渺小。如今,我有了女朋友,她大我一歲,我總是喜歡叫她“姐姐”。她曾半羞半嗔地說我太嗲了。可她怎能知道,我每喊一聲姐姐,心裡便湧起一股暖意,眼眶濕濕的,要是真有來世,我會親吻杏兒姐姐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