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經天意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遇見了三年來一直尋找不到的人。他從機關分流到公司,剛調轉到這個科室當頭兒時,領導帶他向部下介紹,他一下子就呆住了,怎麼會是她?
她叫錢清清,比他年輕十歲的樣子。他曾經仰慕影星鞏俐漂亮又典雅的容貌氣質,可眼前這位錢清清比起鞏俐來,還要清麗幾分。經天意第一次跟她握手,只握了一秒鐘就趕緊鬆開了,他擔心再多握一秒,心裡萌生的不健康念頭就會被領導和同事們窺見。
為品咂跟錢清清握手的感受,經天意自己也不清楚熬過了多少個失眠之夜。此後,錢清清對他恭敬有加,稱他為經老師、經主任,而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小錢”改為“清清”。事後他才發現,科室里除了他,同事們一直都叫她“清清”。
他跟這錢清清三年前見過一面,算是緣分吧,可這緣分讓他覺得挺沒面子。那次,家裡來了遠客。他中午陪着喝了點酒,頭就有些暈,晚上又去市場買活魚。稱好后,賣魚的女人說:“大哥,十二塊五,你給十二塊吧。”他嘴上說了句:“那倒不必,該多少是多少。”可一掏兜,眼睛立刻直了,明明記得還有一張百元幣,大概讓小偷給偷了!他翻遍所有的口袋,總共只有十元錢了,於是他說:“妹子,真不好意思,我錢讓小偷偷了,只這十元錢。您看……”他不能不買這魚,因為此時對方已經開始操刀宰殺了。
“十塊錢?那我賠大啦。”女人惡狠狠地殺魚,嘴裡這樣回應。
“不是讓你賠錢,我明天一定給送來,我記准你這攤位的。”
“哼,你記准了我,我還記不准你呢。”那女人說,“你在這兒等着,遇上熟人借借吧。要不就把手裡的東西押在這兒,回去拿。”
正尷尬時,一位漂亮的女性從旁邊插嘴:“我給您墊上兩塊錢吧。”說罷,扔下兩元錢,對賣魚的說:“這下可以了吧。”
“這……怎麼可以?”經天意麵紅過耳。他簡直是受寵若驚,忙問對方地址,可女子不說,他只好將自己的地址、電話留給人家。他盼望那女子能跟他聯繫,別說這兩元錢,還兩百元他都樂意。此後,他還生出了無數遐想,假如他跟那女子再發生一段艷遇……
可是,三年過去,沒想到她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歸他領導!被分流的冤屈一下子化為烏有,他甚至感謝領導對他的恩賜了。
事情就這麼怪,他愈是對錢清清胡思亂想,表面上二人的關係就愈加莊重嚴肅,連過頭的玩笑都不開一句。眼看身邊的男同事們跟錢清清葷的素的亂說一通,甚至還有借了酒跟她動手動腳的,而經天意在一旁都是不動聲色,跟沒看見一樣。其實他心裡的滋味,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二
經天意很快就知道了錢清清的家庭狀況。她在郊區有一間平房,丈夫因車禍變成了植物人,躺在家中靠藥物維持生命,女兒在小學讀書,全家靠清清每月微薄的收入支撐着。清清心靈手巧,夜裡在燈下縫荷包,再綉上形態各異的精美圖案,端陽節前後,拿到晨練場所和夜市裡出售。可就是這樣艱難的生活,也沒讓清清屈服,有一回,主管人事的副總裘紀昌把她叫到辦公室,說是要提拔她當科室主任,這意味着漲工資、漲獎金……清清感激得落下了淚,她太需要錢了。裘副總見時機成熟,便湊上來摟抱清清,想不到被清清掙脫身子,狠抽了兩個耳光!清清從此斷了提拔之路,還隔三岔五受裘紀昌的氣。
真應了紅顏薄命這話,這麼有骨氣的女子真不多見!經天意便琢磨着找機會幫助一下清清。這天上班,辦公室就他們倆,經天意問:“清清,你記得借給我兩元錢嗎?”
“怎麼記不得,那是剜我的肉呀!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窮。”清清笑着說。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我呢?”經天意說,“我準備了兩百元。受人滴水,報以湧泉。我還打算請你去飯店小坐……”
“然後,伺機發展?”清清調皮地反問。
“啊——不、不是。”他忙辯解,“我老婆那時對我還不錯,我不可能生此邪念……”
“那你老婆現在跟你離了,就可以生邪念啦?”
面對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經天意覺得自己就像被做了CT,啥都讓人家看透了!
“經老師,我不過跟您開開心。”清清幽幽地說,“其實那時我就認識您,你可是有名的才子啊。沒聽說您這樣的名人還會分流,這世界沒天日啦。”
“那是我不會巴結領導。不過我太感謝這次分流了……”經天意剛要繼續往下說,其他同事來了。
中午,同事們一起吃飯,大家拿經天意和錢清清開玩笑:“什麼叫郎才女貌?經老師跟清清那才叫正宗。”清清毫不退縮:“咋啦?可惜我倆相逢太遲,不然早嫁給他了,你們有氣啊?”經天意感到一陣暈眩似的幸福,也仗着酒膽接話:“算了吧,清清,你嫁給我,我晚上耍流氓呢。”“我才不怕呢,那是你有本事。”
同事們鬨笑一陣也就過去,可經天意卻讓自己的胡思亂想折騰苦了!
那天下班,經天意趁同事們都走了,就拿出一本書,說:“清清,你把這本童話拿回去給楠楠看。”他乘機把特意早就裝入信封的一千元錢塞到清清手裡,“絕對沒有褻瀆你的意思,請收下我的報答。”
可錢被推了回來,“經老師,我敬重你的才華,但我這人,就因為窮,只剩下骨頭了。”她拿起那本童話,轉身就走。
經天意擔心了一夜,他送錢的確是有點不良企圖,就是想獲得她的好感,如今清清看穿了他的用意,會不會從此與他形同陌路?
然而,第二天,她仍然跟往常一樣,有說有笑……
三
初夏的一天,大家都在公司里忙,突然,鄰居打電話告訴清清,說她丈夫不行了,讓她趕快回來。經天意馬上招呼同事們出門打車。清清家門口是一條窄衚衕,汽車開不進去,經天意頭一個衝進屋裡,從炕上抱起那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就往外跑。早晨剛下過雨,小衚衕里儘是積水,經天意的皮鞋、褲子濺滿了污水,他全然不顧……
病人到底沒能搶救過來。手術費花掉五千多元,都是經天意號召同事們籌集的,清清感動得當眾抱住經天意放聲大哭。可是,哀期過後,錢清清上班的頭一天,就把那天幫助救她丈夫的同事請到一起,向大家敬了酒,並一一償還了那次大家籌集的錢。經天意說,他那份就算了。清清立刻嚴肅起來:“什麼意思?您是我什麼人啊,如此慷慨?拿着,不然我就沒你這個朋友。”
這事過去了兩個月,經天意仔細觀察,清清對他似乎比從前親近了些,他在心裡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戀人,可是,幾次試圖送她禮物,清清一次也不接受,讓天意好不悵然!
盛夏的一天,下班時,公司副總裘紀昌打電話,讓錢清清留下談點事兒。經天意也留了下來,他隱約覺得裘副總有什麼不對勁,便也留在辦公室里處理一些事務。沒過多久,他忽然聽到裘紀昌辦公室傳來錢清清的尖叫聲,他急忙跑過去敲門。
錢清清披頭散髮地把門打開,只見辦公室內沙發墊兒都被扯落到地下,裘總站在那裡,顯得極其尷尬。片刻,他才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天意啊,下班了為什麼不走?”
天意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公司有規定,沒有老總的指令,員工們下班后必須離開。可這時錢清清說話了:“是我讓他留下保護我的。怎麼,你有看法?”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盒子沖裘紀昌晃了一下:“姓裘的,就當我算計你啦,剛才我已經錄了音。希望今後你能老實做人,否則,咱可得找個地方說話啦。”
“你……你……他經天意是你什麼人?”裘紀昌氣急敗壞地問。
“他是我男朋友!”錢清清一字一頓地說,“怎麼,孤男寡女,我勾引他,不合法嗎?”經天意像在夢中一般,任錢清清挽着他的胳膊走出大樓。
四
“天意,你今天一定要請我吃頓飯。”清清說,“別看你救了我。”
天意像得到某種獎賞似的連連點頭。兩個人走進路邊一家酒店,要了包間,清清自作主張,點了幾樣簡單的菜,要來一瓶白酒。
“怎麼,你想喝醉過去?”經天意吃驚地問。
“高興,跟昨天告別!”清清猛喝一大口酒,居然沒嗆着,“你看裘紀昌那人外表很像個人,公司女職工使勁巴結他,可我就不讓他靠近!知道為什麼嗎?我給你留着!”
“原來你不嫌我?”
“嫌你?我簡直是把你當神仙供奉着。八年前我就讀過你的小說,我還聽過你的演講,只是你沒把我這醜小鴨放在眼裡就是了。”
“那我送你禮物,為什麼不收?”
“我不想讓感情摻雜上任何物質方面的東西。再說,沒見我一直不遠不近地跟你相處嗎,那是觀察,我怕你也和裘紀昌一樣。”
“……你把裘總的行為錄了音。你原來早策劃好了?”
“哪裡啊,哈哈哈……”錢清清掏出那隻“錄音機”,原來是一隻化妝用的小黑盒兒,“我舅舅從韓國帶給我的,挺像吧!”
兩個人從飯店出來,天已經黑透了。清清挽着天意的胳膊沿江壩走,她喃喃地說,跟前夫結婚,就那麼回事兒,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挽男人的胳膊,好有依賴感啊。“有我媽在我家照看孩子,咱們不急,去江北的小樹林里,我今晚就給你……”錢清清說著,就把嘴唇貼了過來……
經天意熱血沸騰,呼吸短促!但他吻了清清后,說:“清清,你今天剛遇上騷擾,我總覺得像是乘人之危。”
“我願意,無怨無悔。你個大男人怕什麼?”
“還有,我小妹剛回來,不能丟她一人在家。”經天意的父母去世早,他有一個很小的妹妹,一直跟着他生活,如今大學放暑假回來,扔她一人在家,天意有些不忍。
天意打了出租車把清清送回家,自己這才往家趕。
第二天一到公司,經天意就被一個沸沸揚揚的消息驚呆了:昨天夜裡,一對戀人在江北小樹林里遇上了兩名持刀歹徒,那男的掩護女的逃跑,被捅了十七刀……
“清清,我們好險哪。”經天意說。
“假如是我倆,我絕對不會離開你半步!”錢清清看着經天意,語氣平緩而又溫柔,“今天下班后,我就陪你去看小妹,我敢讓她叫我一聲嫂子,你信不信?”說完,她的臉上飛出一抹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