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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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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春天的一個早晨,迷迷糊糊中聽見母親在叫:“秋林,快起來吃飯吧!”我爬起來一看,是一碗白米飯。這對於一向吃不飽飯的我來說,簡直像在做夢。我心想:難道自己還在夢中?母親把米飯放到了我的手上,才知道這是真的了。我顧不上想那麼多,狼吞虎咽地把米飯幹掉了。母親看我吃完飯,嘆了口氣,然後又給我盛了一碗,我又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這時大姐來了,怔怔地看着我,然後在母親的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我當時也不留心,只顧吃自己的飯……似乎記得她說的什麼“華石煤礦”“王景木”“有錢”“要個女兒”什麼的。母親的表情看上去無奈又傷心。看我吃完了,母親給我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和大姐一起領着我出了門。

  大姐一邊走還一邊掉眼淚,嘴裡不停的喊着“秋妹”。我當時覺得奇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糊裡糊塗地跟着她們走。過了門前小水溝,又走過了潭神灣,我和母親上了山,大姐停了下來。走到山頂,我回頭往山下一看大姐還在原地站着。母親拉着我的手下了山,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就來到了華石煤礦。

  華石煤礦的老闆叫王景木。到了王景木家,他老婆說我長得很好,不會虧待我,還說了一些“保證不讓我受苦,讓母親放心”之類的話。母親在一邊一直沒有出聲。

  中午母親陪我吃完飯,就哄着我睡覺。躺在母親的懷裡我感到很溫暖,幸福中我進入了夢香。

  等我醒來的時候,母親已不在了。看着陌生的一切,我突然害怕起來,大哭着找媽媽。王景木的老婆進來指着我,兇巴巴地嚷道:“再哭,就打死你!”我被嚇得住了聲。

  我終於明白:母親不要我了!她把我給人了!

  第二天,王景木把我帶到了另外一個人面前,這個人就是張會文。原來王景木又把我給轉賣了。我可憐的母親哪裡知道自己原本想給女兒找個吃飯的地方,可沒想到,女兒像一隻羔羊落入了狼窩。

  張會文是華石煤礦的一個資本家大把頭,他表面老實,但背地裡卻幹了好多壞事,他的老婆更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張家瞞着我的父母,連夜偷偷地把我帶到了湖南省楊梅山煤礦。就這樣我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從此後,我和家人天各一方,母親也從此失去了我的消息。

  那一年,我才8歲!

  我被迫當了張會文家的使喚丫頭。他們家一共四口人,可是這四個人沒有一個心眼兒好的。兒子張立蠻橫霸道,兒媳張家少奶奶刁蠻成性,經常把傭人當出氣桶。

  他們家有一個丫鬟叫春榮,她比我大幾歲。剛到他們家時,我就和春榮睡在一起。

  我們兩人每天做飯,洗碗,倒屎盆、尿桶,打掃屋子和院子。張家人看我們不順眼的時候,輕則一頓罵,重則一頓打。她家的兒媳更壞,她住在樓上,我天天要給她端好幾次洗腳水。因為她的腳長了腳氣,每天要洗好幾遍,每洗一次就打我一次。她不是嫌水涼就是嫌水熱,給她擦藥她又嫌疼,一疼就掐我。疼得受不了,我就哭,一哭她掐得更厲害,我只好咬着牙把淚水憋進肚裡。

  我和春榮天天過着挨打受罵、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因為挨打,我倆常常抱在一起痛哭,哭我們的命苦,哭回不了家。哭完了就接着想家,想家裡的兄弟姐妹,更想爸媽。這種想家的痛苦,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這也因此成了我童年最悲慘的回憶。多少年之後說起這些,我還感到撕心裂肺。

  唉,我可憐的童年啊!

  我和春榮在一起幹活要有一年多吧。春榮當時已經十幾歲了。張會文的兒子每天都叫春榮到廚房給他洗澡,春榮不去,就會被打。她的背上和手上到處是張立用火鉤子燙的疤痕。

  過了一些時候,突然不見春榮了。我很想她,但也不敢問任何人。我推想:或許她受不了打罵逃跑了?或許張家把她給賣了?或許……

  至於春榮的真實情況,至今我也不清楚。

  春榮走後,我的日子更苦了。每天很早起來打掃院子,然後伺候他們洗臉漱口,倒尿盆屎桶。伺候他們吃三頓飯,飯後要把沏好的茶恭恭敬敬地送到每個人的手裡。伺候稍有不到,就會招來打罵。晚上他們一家子睡覺前,我照例要伺候每個人洗腳。

  張家有錢,一家人又都好賭,他們常年玩麻將。為了這,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們坐着玩麻將,我在一邊立着端茶伺候。只要他們賭輸了,就會拿我出氣。這還不算,他們打麻將還經常到深夜,而我也要伺候到半夜。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就站着偷偷睡會兒,張家人見了就會不管不顧地煽耳光。所以即使再困,我也是閉一會眼就馬上睜開,生怕真睡著了挨打。

  第二天張家人呼呼大睡的時候,我又要干一天的活了。

  後來張家又雇了個做飯的老媽子,於是我就跟着老媽子一起住。這個老媽子有五十多歲,姓郭,人很善良。她見我這麼小每天卻要干很多的活,很是心疼。暗地裡,她經常幫我的忙。每當我挨打受委屈的時候,她都過來寬慰我,勸我不要哭,告訴我長大了就會好的。郭媽的照顧,慰藉了我幼小的心靈,那時我一直把郭媽當親人一樣看待。

  由於長期吃不飽,還三天兩頭挨打,我的個子長得很小。張家有一個木屎桶,個兒很大。我每天都要背着屎桶上山,把屎倒在山上的廁所里。每次上山,我都要花費吃奶的勁兒,次次都累個半死。倒完屎桶從廁所里出來,我總要哭上一陣子。我恨張家人,也恨自己的母親狠心,讓自己的孩子受這樣的罪。哭完了我就開始想家,想家裡的一切。

  平時我只能吃剩菜剩飯,但稍好些的飯菜他們是不准我吃的。有一次,我在廚房刷碗,見張家吃剩下的一碗雞骨頭扔了可惜,就偷偷地啃起來。沒想到被少奶奶看見了,她從我身後竄上來,一下子掐住我的臉,一邊掐還一邊惡狠狠地罵:“有活不幹,你在這偷饞,我叫你吃!我叫你吃!給狗吃也不給你吃!”

  罵完了,她端起那碗雞骨頭,嘴裡尖叫着狗的名字,扔了出去,然後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我摸着被掐腫的臉,心裡好恨!我還不如人家的一條狗啊!如果爸媽在跟前,就不會被這樣欺負了,人家吃剩下的東西我都不能吃,我也是人啊……我怎麼會受這麼多的罪?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對我?老天為什麼讓一個孩子受這樣的苦?想着這些,我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我想不通啊!

  那天,我一邊洗碗一邊哭,眼睛都哭腫了。又怕讓狠心的少奶奶看見再打我,所以不停地用涼水拍臉。當時天很冷,水很涼,我覺得自己的心比水還要涼。

  我有好多次想離開張家,偷偷跑出去。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只知道自己離家很遠很遠。(解放后,找到家時我才知道楊梅山煤礦離我家有一千多里)張家人怕我逃跑,經常騙我說外面有壞人,專門挖小孩的心和眼睛。他們還說飯桌上的魷魚就是用小孩的眼睛當誘餌釣上來的。我聽了很害怕,逃跑的念頭也就慢慢打消了。

  想家的時候,我就把家人的樣子想一遍,把親人們的名字在心裡背一遍。

  就這樣,在張家的人的折磨中,我艱難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