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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飛翔的魚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在沒有人類之前,這世界上普遍存在的是動物植物,是花鳥蟲魚、山川草木、飛禽走獸。魚在水底游,它們的世界總是晶瑩透明的。我相信動物與植物之間會有語言的交流,只不過人類所具有的聰明與智商與這種充滿靈性的語言有着天然的隔膜,因而無法破譯。魚也會彈琴,它們把水底的卵石作為琴鍵,用尾巴輕輕地敲擊着,水面泛開的漣漪就是那樂聲的折射。我想魚們肯定有記錄自己語言的方式,也許那些被海浪沖刷到岸邊的五彩貝殼,就是魚希望能送到岸上去的語言表達方式。

  對於這些隱秘的、生動的、遙遠的、親切而又陌生、糊塗而又清晰、蒼涼而又青春的語言,我們究竟能感知多少呢?在夢境里,與我日常相伴的不是人,而是魚。每次吃魚,那條長長的脊椎骨總讓我浮想聯翩,那一根尖尖的刺讓人聯想到肋骨,進而聯想到女人。聖經里說夏娃是用亞當身上的一根肋骨製造的,隱喻女人是男人的肋骨,也就是身上最尖銳卻不忍放棄的東西。

  很多古生物學家認為我們人類是由魚進化而來的,我對此深信不疑。我一直相信所有的魚都很簡單。如果我是一條魚,我會安於做一條魚,而不去進化成人。我不想在勞累時閉上我的眼睛,不想在名利場上拼殺得遍體鱗傷。我願永遠睜開我渴望的雙眼,用我的軀殼和靈魂來瀏覽這個世界。做一條簡單的魚是幸福的,這是我很久以來的看法。直到有一天我從電視里認識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魚,才知道人還須向魚學習做人的道理。

  你見過聖潔而有信仰的魚嗎?你肯定說沒有。是的,這種魚極少,你很難碰得到。但《探索》頻道的記者捕捉到了它們的鏡頭,給我們講述了一個有關魚的凄美的故事:在北太平洋歐洲水域和我國黑龍江水流相對平緩的地方,每年夏初或秋末,會有大量的魚從下游向上游遷移,那種遷移異常壯觀,整個江面呈現出波光粼粼的一片,很像是繁星。這種魚體長二到三尺,嘴大,鱗細,刺少,肉味鮮美,當地的居民把這些執着的魚稱為“聖魚”,從不捕殺它們。他們說,魚們之所以在這個產籽季節進行大規模的遷移,是因為它們不滿意下游水質的臟,它們害怕自己的後代一生下來就面臨被人類糟蹋的生態環境。因此不得不頂着逆流艱難而上,那情景真可以說英勇悲壯。這種魚屬北半球高寒地區的冷水魚類,歐洲人把它叫做三文魚,我們中國人則把它叫做大馬哈魚。

  電視里告訴我們,三文魚在離海洋數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淡水河裡產卵,幼魚孵化后在河水中生活三年,然後順流游向大海。幾年後,成年的三文魚開始向自己的出生地洄遊以繁衍後代。它們能利用月光和潮汐準確地判斷方位,回到故鄉。但是逆水洄遊是一個艱苦卓絕、充滿危險的過程,急流險灘、巨石橫阻、人為捕撈,這一切都使三文魚的回鄉之路遍布着苦難與殺機;然而,無論怎樣的艱難險阻,都不能挫敗它們堅定不移的回鄉的意志。這種魚一進入淡水區便停止進食,全憑體內脂肪儲存的能量堅持前進,碰到無法游過去的石堆、岩坎,尤其是一些落差較大的河道,它們就會奮力躍起,飛騰而過;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由於激烈的跳躍,它們的身體會由青黑變為暗紅,有的甚至傷痕纍纍,但它們休息一陣后,便以更大的力量再度躍起。如此反覆飛躍,層層升高,縱然摔得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直至越過層層險阻回到故鄉。最悲慘的一幕有時會發生在秋末,那群頂着嚴寒逆流而上的魚兒或許錯過了最佳時期,被提前到來的冰雪封鎖住了退路,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上游的江水便結成了冰,大量的三文魚被凍死在江中,連同剛剛產下的魚卵……有一位北歐作家在文章里寫到:“我曾經嘗過那裡的河水,有點咸。”我猜想,他或許是說淚是看不見的,但嘗得出。

  每一次在熒屏上看到逆流而上的三文魚,我的心裡便會充滿一種悲情,這種比人類古老得多的動物活得這樣凄美,令我感到心痛。但就在心痛的同時,我的心頭總會湧起一種深深的感動與敬佩。我不知道三文魚的體內擁有着怎樣神奇的遺傳密碼,使它們不怕犧牲、不顧一切地回歸故鄉;我更願意相信,在每一條這種魚的心裡,都有着一個執着的信念——無論漂泊多麼遙遠,無論路途多麼坎坷,最終一定要重返自己的家園!

  對我們人類而言,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也有一片獨屬於自己的心靈家園吧?那是夢想發源的地方,也是我們的生命渴望回歸的地方。常常地,我會在特殊的日子裡與三文魚在夢中相遇。每當我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因跋涉而疲憊不堪、因被人譏諷而猶豫不決、因遭受打擊而身陷絕境時,腦海中立即會浮現出一條洶湧澎湃的江和一尾逆水而上的英勇的魚,心底便有一個熱切的聲音響起來:嘿!前輩,你好!你能夠終生堅守自己的信念,我會永遠向你學習百折不饒的勇氣。每念於此,我那傷痕纍纍的心底,就會積聚起一種巨大的力量!

  有時我想,夢境也是一種現實,這種現實以風景動物為依託,是一種擬人化的現實,人世間所有的哲理其實都應該產生自它們之中。要知道,在夢境中,夢境的情、景、事是現實,而更多夢境的“我們”則只是一具軀殼,可以說是真實的虛無。而且,夢境的語言具有永恆性,只要你有呼吸、有思維,它就無休止地出現,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聯想。

  人類最終把語言變成紙張上的文字,本身就是一個冒險的不負責任的舉動,因為紙會衰朽,它承受不了風雨雷電的襲擊。如果人類有一天真的消亡了,這樣的文字又怎會流傳下去呢?所以,我們應該更多地與大自然親近,與它對話和交流,它們也許會在我們已不在了的時候,把我們心底的話永傳下來。

  假如魚也生有翅膀,它便擁有兩個世界了。一個是水底的,一個是天上的。天上的魚在飛翔的時候,也許會這樣想,把文字留在水底的卵石上,不如讓它們鐫刻在空中更好。因為天空是一張多麼廣大的紙張啊。當水底的魚哀嘆人間已繁華不再時,飛翔的魚卻仍可讚美身下美輪美奐的廢墟。

  (2200字) 作者:曾文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