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娘墓,虎丘道。不識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 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
——白居易《真娘墓》
在我故去的朋友中,頗有一些“木秀於林”的人物。他們品格峻拔,操行特立,往往在故去多年之後,仍然時時為人們所記起。原陝西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李子青就是其中的一位。
李子青是陝西省書法界一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的草書曾以其 “圓勁婉通、牽連多姿”的獨特風格冠絕三秦,其作品多次參加國內以至日本書法大展,受到普遍讚譽。同時,他那“功不自居、財不苟取”的高尚人格,也是同行人中的佼佼者,為書畫界學習的楷模。我與他相識相交二十餘年,深深為其清白如玉的人品所感染,以致成為我做人處事的一面鏡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因我們同是寶雞市政協委員,又編在同一個社會文化組討論,多次聽到他敞開情懷的發言。有一次,在討論到個別貪官的案例時,他深有感觸地說過一話:“一個領導幹部,時刻都應該記住‘守身如玉’四個字。玉所以受到珍重,因為它有三個特點:一是它純潔,質地清白;二是堅硬,無物能侵;三是宜人,溫潤可觸。”他還講了三個特點之間的關係。當時我想,這個比喻太恰當了,黨的幹部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要有抵禦住各種腐蝕的能力,還要保持同群眾的密切聯繫,才能保持清正廉潔。
在以後的相處中,我發現他正是用‘守身如玉’要求自己的。當時他已是全省聞名的書法家,向他索字的人可以說絡繹不絕,可他從沒有以此為資本,向任何人索要過錢財。有一次,我的一位在陝西日報工作的老戰友,想通過我索要他一幅字。當時李老正在生病住院,我領他到病房探問以後說明來意,李老當即答應。過後就為他寫了一幅對聯,內容是蘇東坡《韓干馬》中的兩句詩:“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干丹青不語詩。”我的戰友接到這幅字,愛不釋手,表示要長期珍藏。當我說到要給予回饋時,李老擺擺手說:“別說了,只要你們喜歡,我就高興了。”
在一次我們閑談時,說道索字一事,我說:“你寫字也是一種創作,收一點費用並無不可,古代不就有‘潤筆’之說么!何況你家又很困難……”他未等我說完,就說:“‘功不自居、財不苟取’,我能有今天的名氣,全靠市政府的支持,不然我算個老幾 我怎麼能拿這個牌子掙錢哪!”接着他為我講了一個故事:古代江浙一帶有一個縣令,極為貪腐,可是他的官還一直往上升,一直做到巡撫。後來皇帝把他調到中原當官,上任前他找到寺院一位大師占卜吉凶,大師說:此去中原只可清清白白做事,千萬不可貪腐。去後頭兩年還可,第三年老毛病又犯了。可當他貪污第一筆款時,就讓人舉報到朝廷,被皇帝罷官削職為民。他回到江浙老家又去問那位大師,大師才告訴了他玄機,說:你祖輩是江浙富戶,有一年地方遭災,你家將全部家產捐出幫民眾度過了飢荒。江浙民眾受過你家恩惠,怎麼會舉報你貪腐呢?到了中原情況就不一樣了啊!這就是說,不該你拿的你一分也不能苟取呀!
這個故事發人深省,長期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我也以此教育兒女:“不該拿的,決不苟取。”
八十年代中期,根據書畫界的要求,李老在市文化宮舉辦了一次書法展覽,邀我參觀。這次展覽共展出一百餘幅作品, 整個展廳觀者如堵。一幅題為《真娘墓》的巨幅書作深深吸引了我,其疏密有致的結構,秀麗圓渾的筆法,令我如醉如痴,久久不願離去。
可能李老看到我喜歡這幅字,第二天上午就又精心另寫了一幅,親自送到了我的辦公室。我大喜過望,說:“真娘的故事凄美動人,謝謝你送我這幅墨寶。”他展開字帖,逐字逐句為我讀講起了白居易的這首詞,說:“真娘是唐代蘇州名妓,才貌雙全,但她守身如玉,賣藝不賣身。當王孫公子買通老鴇讓她失身時,她就上吊自殉,誓不受辱。這年她才十七歲。”我說:“這真是‘塞北花,江南雪’呀,可惜了一個絕代英才!”李老說:“這就是玉的品格啊!她雖生命短暫,卻像天上的流星一樣,劃出了一道亮麗的光華,讓我們一千二百年後,還能記得她的清白。她比那些遺臭萬年的貪官污吏要活得高尚得多啊!”
過了幾天,我就將這幅字拿到書畫店做了裱糊裝幀,掛在了辦公室里,既欣賞李老的書法藝術,又領略李老所說的“玉的品格”,一直掛到李老1991年去世后的第八個年頭我退休時,才收起珍藏起來。凡到過我辦公室的人,對這幅字都讚不絕口。曾有人要拿五千塊錢買走這幅字,我說:“這是我的傳家寶,別說五千,給多少錢我也不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