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深的讓人摸索不到路在何方?情往何處?此刻,祖母房的燈一如既往的亮着、亮着,我塌卧於祖母房前,聆聽她的呼吸愈發艱難,心裡絲絲絞痛,只嘆兮、悔兮、恨兮、不孝孫兒今夜才見着這燈、聽到這急促的呼聲…
昏昏沉沉的燈光也想像個蠟燭般,在把微弱的燭光射向屋內的每一寸空間同時,去溫暖着這凄涼如冰的空氣。今夜無月,冬日的天空卻格外的白,當泣歷地寒風在雷鳴般哀號下轉入嗚咽時,膚雪已堆滿了地,窗外在殘留下了幾聲咯吱后,便寂靜的讓人無所適從。
此時,此景,此聲,我又如何安眠?又如何能夠像往常一樣深睡呢?情緒跌淡,思緒枉然,又百感交集,我便在回憶的腦海里努力交織出我與祖母的兒時情,今世愛來。
祖母今年八十有七,而孫今年已去二十。祖父在我出生不久,因病離世,剩祖母獨孤一生,形單影隻。二十來載,祖母與我相依為命,相去廝守。於理,同病相思;於情,同親相愛。於孝,卻同祖不芨!
祖母予我:憐之、愛之、疼。我幼時,父母外出賺工,大姐住校,獨留二姐與我跟祖母相依為命。猶記得當時家貧,人多口多,每餐水合稀粥,樹皮糟糠,不謀飽和,且實以難以下咽。我是祖母“滿孫”祖母特別憐我,每每出行回來總要帶點好吃的逗我。夜深人靜,依偎祖母懷中,每每叫餓時,祖母更是神色俱衰、面容抽離、心痛至極,見我餓極嚎哭,恨不得舍肉予我,而我年幼,不解祖母艱辛,只知祖母每次離家出走,歸來時必有好吃,於是,頻頻催祖母離家出走,不管寒冬酷暑。現如今想,莫不是兒時不管風霜雪雨催祖母離家,祖母時至今日又怎會落得一身痢疾,喊疼又如此頻繁啊!思此,悔恨絞痛於心,遺憾傾注於淚。還記,祖母每次至外歸家門外,必喊我乳名,然後攤開吃的,讓我先挑好,壞的則留給自己,而我那時只顧自餓自吃,又何曾考慮祖母是否吃飽,是否挨餓呢?後來,漸漸長大,進了私塾,本以為懂得禮義親智孝,也就能越發體味到祖母的難處來。放學回來,祖母總是行至村口踮起腳尖遠望,而我有時貪玩,留校玩耍。她見我久久未歸竟步行幾里路來校找我,找到之後,不罵不打,只是牽着小手,凈說些體己話。那時,我一路甚是不知祖母說得什麼,只覺着有祖母,心裡就踏實,一路上奔奔跳跳竟也忘記路途的遙遠。
嗚呼!祖母予我,千般深情;我留祖母,卻是悲痛幾許,嘆息萬分。
幼時,我是家中唯一男丁,祖母非常疼我,常一見我就抱我、親我,我嫌她抱的緊,任是哭着掙脫、吵着放開、打着下地,她不放手,還罵她老太婆,可祖母依然和顏悅色、不緊不慢的任憑我打着、鬧着,疼了,也只是笑着。上了初小,祖母越顯蒼老,瘦骨嶙峋、老態龍鍾,說話也大不如以前。幾次放心歸來,見她駐足路口等我,有時頑皮,故意與她躲迷藏,害她找不到我,她卻無心理我,見我過來,嘆息一聲,轉身就走。後來,我上了高中,住在學校,祖母更是備受煎熬,先是雙眼視物不清,后是兩耳聽話不明。身體也經常疼痛,厲害時常隨地打滾。而那時,我身在幾十里路的學堂,不知祖母遭受如此之苦,后假期歸家聽鄰居講訴,曉之實情,方才恨自己未盡孫兒之職、實屬不孝。再後來,上了大學,學校離家更遠,祖母常常幾月見不到我,思孫之情鬱結於心難以啟發,就拄着拐杖到村上的路口盼我,逢人便問孫兒何時回來,可憐祖母卻不知不孝孫兒也不知歸期何時!
天復一天,年復一年。今年冬,我在校突聞父訊:祖母卧床不起,生活也難以自理,速歸家。我更憂祖母,匆忙告假回家。可憐祖母見我到其床前,竟淚眼婆娑,道盡悲苦,責我不孝,經久不歸,而我只能獨坐床頭,忍住淚水,任祖母罵之,責之,一一點頭表示允之。回家幾天來,聽着母親說著我與祖母幼時的千絲萬縷,想著兒時於祖母背上過的那份童真,在看着今夜卧床呻吟的祖母,我再也無法控制情緒,雙淚涕流,噓唏滿地。
祖母這般憐我、愛我、疼我,我卻那般傷她,折騰她。於她,我又怎敢去言報答?又怎敢以拳拳之心去報浩瀚的祖孫情?又怎敢拿半日餘暉消其心頭悲痛呢?作為孫兒,我只有竭盡全力、任勞任怨,只求拿我生命中的全部去換回祖母餘生的三分之一個零頭。
窗,又亮了,雪把外面的路映射,照着冰涼的玻璃窗顯得格外清冷。我寄身在祖母床前,聽着祖母的呼吸漸漸勻稱,呼孫兒的哀痛聲也越發微弱,我知曉祖母定是安睡了。沒了抽泣,祖母床下的安魂燈也開始安靜了,一切又恢復如往常,整個屋子,僅剩悠悠的孫兒和熟睡的祖母。
不孝孫兒
2011年1月23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