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鄉喝乾酒
熟悉湘西苗鄉的人都知道苗鄉的男人們都非常喜歡喝乾酒。
湘西苗鄉喝乾酒當然包含着城裡人平時那種碰杯仰脖一口喝酒意境,然而更深藏有苗鄉人獨有而源遠流長的喝酒風度與不凡,用一句時興的詞語叫“喝純酒,凈酒”,用一句苗鄉的古話叫“喝沒有下酒菜的光頭酒”。
湘西苗鄉人喝乾酒多半選擇在苗鄉逢農曆的趕場天,苗鄉那些中年苗家漢子,大清早從遠的、近的村寨趕往趕場地點。苗鄉人沒事不趕場,待到該看的、該買該賣的、該聽該說的都稱心如意做好了以後,多年、一年半多或相隔五開一場沒有相遇的老庚、親戚、朋友、同學在場上偶然相會,彼此便不由自主將對方拉到場頭或場尾開糖酒經銷店和豎著大罈子的酒攤旁,對着賣主脫口而出:“來!各打二兩酒來”。賣酒人很麻利地用茶杯或小碗打上酒送到喝酒人的手中,如果是兩人喝酒,舉杯一碰,如同喝水一般,仰脖一灌,一滴不溢,酒喝下肚,便順手將酒嘴一抹,然後拿下幾片干糖或抓上一兩顆水果糖,便就是最好的下酒菜了,如果不夠,再來,直到喝夠為止。苗鄉人喝酒不能喝醉,但要喝個微醉。因為喝了干酒還得趕路、坐車,喝乾酒之後,是同路的就一路相伴回歸,不是同路的便借酒話別,期待下場相會。
苗鄉人有這樣的一種說法,敢喝會喝乾酒的男子才稱得上苗鄉人的男子漢。果不其然,喝了干酒之後,苗鄉漢子話多了、膽大了,平時極少說話的男人卻不經意能說出一連串VCD、新飛冰箱、股票上市等新鮮名詞,平時顯得十分生硬的身段竟也敢擠進卡拉OK廳學着電視機跳起迪斯科,興頭上唱起妹妹坐船頭一類的歌。平時總是板起的面孔竟敢在老婆面前耍一個鬼臉,說聲“拜拜”,帶着一口濃重酒味輕輕送去一個吻,惹得老婆一陣不痛不癢的罵。
每當我目睹或置身於苗鄉人喝乾酒的氛圍里的時候,我便覺得身上的血在奔騰。我想,苗鄉人喝乾酒是苗鄉酒文化最質樸、最實在、最深層的表達。苗鄉人說,喝了一杯乾酒,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喝了二杯乾酒,肩挑百斤重擔腳下不抖。只有置身於苗鄉人喝乾酒的氛圍,你才會真正領會到苗鄉人的那種不屈不撓、坦蕩無邪和勤勞勇敢,你就會為苗鄉人喝乾酒那獨有的豪氣叫絕。
朋友,請你到湘西苗鄉來,也和苗家兄弟一樣喝一兩杯乾酒,那意境、那情感、那風度、那神態會令你心馳神往,平時的煩躁、沉悶、失意統統隨之飛到九宵雲外了。
苗鄉獵野蜂
到了農曆年八九月,那藏掩在天山深處的野蜂子一窩窩長成了,那滿盤滿盤的野蜂蛹肥嫩了。這時節,我們苗鄉人便想起了嘗嘗野蜂這香噴噴的野味。
要想嘗堂這難得的野味,就得先尋到它們的窩。野蜂的窩是不輕易就能發現的。苗家把尋野蜂窩稱為[獵野蜂]。
在晴朗朗的秋日裡,苗鄉人幾個相邀來到山中,事先從田裡捉來一隻碩肥的青蛙,剝凈皮,在一根細長的竹竿尖上牢牢繫緊,並在鮮肥的青蛙網上粘上一層雪白的絲棉或藥棉,就這樣作為[獵野蜂]的[誘餌]插在山中野蜂常出沒的山口或當陽的山樑上,獵野蜂的人躲在一帝的草叢中靜等野峰前來[上鉤]。
用不了多久,一隻或幾隻野蜂聞風尋來,準確地落在[誘餌]上,鋒利地咬下細小的一坨青蛙肉,用腿緊緊夾住朝大山深處飛去,就在帶走它們喜愛的食物的同時,卻把粘在上面的棉絲同帶走了,這就成了一個十分醒目的白色目標。獵野蜂的人便目隨着這個目標越過一山又一山,翻過一坡又一坡。這樣反覆幾次,尾隨尋食的野蜂就准能找到它們的窩。
靈巧的野蜂有的把窩深藏在土坎里,有的掛在高高的大樹細長的枝幹上。尋到了野蜂窩,獵野蜂的人只能遠遠地盯着,再輕手輕腳地一步一步逼近。否則聞風而動的野蜂們一旦發現了人,千軍萬馬傾巢而來,讓你躲閃不及,盯上去就是一蜇,被它們一蜇先是一陣揪心的痛,第二天那兒就脹腫起來了。一夜之間,你便變成了銅盆大臉的[豬八戒]。
找到了野蜂窩,苗鄉人選准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帶上一個蛇皮口袋,捎上幾把干稻草,前來偷襲野蜂的窩。晚上,野蜂失去了白日的威力,搗窩人猛然燒起熊熊稻草火把,對着野蜂窩燒起來,直燒得野蜂王們紛紛落下地,不知所措,慌亂中你把窩端下裝進口袋裡,回到家裡再一盤一盤地把野蜂蛹一隻一隻地撿出來,滿盤肥嫩鮮活的野蜂蛹用桔黃荷油炸脆,放上絲絲姜,放上嫩香蔥,便是苗鄉稀有的野味了。塞上只要一家妙上一盤野蜂蛹,滿寨都是撲鼻香味。假若在搗蜂窩時被蜂王蜇上幾下,只要吃上一口,那滿身的疼痛便隨之忘得一乾二淨。這時節,來到苗鄉,一盤野蜂蛹就是迎客待客的佳肴,算是你的口福好,嘗到一次難得的野味了。
苗鄉乾柴蔸
來到我們湘西的苗家山寨,保要稍微留神,便會看見苗鄉人在青瓦木樓屋后的房檐下或屋兩頭的空隙處,家家戶戶碼着一堆堆乾柴蔸。不曉內情的人一時弄不明白,苗鄉人為什麼收集這麼多的乾柴蔸?其實,苗鄉人在金秋之後,穀子上了倉包穀掛上了梁,好日子一個接着一個到來的時候,或接親,或嫁女,或豎新屋,或到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亦或苗鄉的老父老母過世的場合,苗鄉人才把碼了多年的乾柴蔸搬出來,放進火塘里堆起一爐或幾爐乾柴蔸旺火,招待客人或陪喪。碰上這種場合,往往是一個乾柴蔸未燒完又添上一個,一連燒它幾個通宵達旦。
有一回,我隨同堂的阿哥去陪親,一入夜,熱情的主人果然在堂屋正中燒起一爐乾柴蔸旺火,我好不稀奇地讚歎道:“燒乾柴蔸啦,快燒呀,快燒呀!”坐在我一旁的阿哥猛然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我不知為何事,仍然不停地說著。沒多久,只聽屋角那邊嘰嘰咕咕地有一陣女音在議論着什麼,一會兒,便從那低語議論的女人中間響起了一對清亮的唱苗歌的嗓子。原來,是女主人要跟我們男客人對歌了。幸虧阿哥想得周到,來時便帶上一個男歌手。女主人的歌聲一落,我們男客人歌手馬上接腔而唱,整整唱了一個通宵為,直唱到第二天太陽爬出來一杆子高才結束。
散客回歸的路上,我對阿哥說:“還是你想得周到,要不然那天晚上我們可要出醜了。”阿哥說:“都是你嘴巴子快,我們苗鄉把唱陪客歌叫:‘燒乾柴蔸’你知道嗎?”
朋友,假若你有機會到我們苗鄉來做客,好客的苗鄉人擺出乾柴蔸,燃起乾柴蔸旺火,你就默默地烤,別說漏了嘴喲,要不,到時你答不上歌就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