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彷彿總是那麼平淡,一覽無遺的,藏匿不了什麼想像。曾經駐足曠野,環身四顧,村落、樹叢,圈定了饑渴的視線,由不得你放縱。甚至連一點意念穿透的縫隙都不留給你。祖先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這裡,他們是不是也曾經感覺過眼光的拘束?好像不曾聽說。細想,大抵從前的原野決不是這般模樣。地域於人的禁錮,雜合著對鄉里親情的眷戀和對外面世界的擔心,甚至多少有點恐懼。如同村狗那般,無論在家門口如何的威風、生猛,走得稍遠,那尾巴必是夾腚。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子裡究竟蘊藏着些什麼膽怯,不曾經歷生死考驗的人們,常常以為自己真的很是勇敢。
??平原,將自己的容貌坦露,而在這片土地上演繹過的故事,卻也如風卷橫行,蕩蕩飄過,蹤跡不覓了。抑或是不斷的進化、篩選、淘汰,那些伴隨過先前歲月的家什、用品、農具、如今也難得一見。偶爾遇上,一瞬間便勾起點點滴滴的往昔風情。某君曾觸景生情,砰然情動,說是要收集些以往的物件,辦個小型的農俗博物館。一說之後也慢慢的放開了,至今也無甚動靜。也許,情動是個襟懷觸碰,情緒所至的感慨和宣言,也還得用情緒以外的一些東西來支撐,但那時的感慨確是情真,讓人心緒波盪、古井微瀾,這亦足以為藉慰。
??鄉風是一種情結,有時它更象一個烙印。連同它固有的平淡和那些拘束,深深的刻畫在鄉黨的血脈里,流動、飄忽、卻永遠不會散卻。一如鄉音,愈是遙遠愈是親近。久在其境反而有種無視,甚至有時會報怨它醜陋難聽不入耳呢。
??暖洋洋的南風,依稀帶着老風車的吱吱嘎嘎的聲響。把那些熟悉的故事從頭訴說。
??風車的骨架嶙峋孤高,清伶伶的支撐於淺淺的草河邊,白而泛灰的蓬葉,被時光和風雨洞穿了許多孔目,一陣風來,便會有那份滯重的轉動,折射了那個年代沮澀的生存。艱辛的旋律並非一定是飽含蒼涼。至少,在孩子的眼中不是那樣。當村后的風車再一次轉動的時候,河水已經漫漲了起來,草青也一片片的鋪開,柳條的辨子搖蕩出鄉野的輕靈。日子就滿含了希望。清明時分,陽光柔和,人們都要到先祖的墳上培幾鍬新土,默默的插上三兩柳枝,彷彿一種告慰,一種祈禱。訴說著存在對消失的記掂,勸慰着消失對存在的掛牽。那種冥冥的溝通、聯絡,在香火紙錢中傳遞,童真的目光在那別樣的恍惚中,確信某種因果。於是,桃花便淺粉艷紅的塗畫了那種清新的欣然。
??炊煙裊裊、流雲淡淡,於那片土地,呈着一種悠長的象徵。
??期盼與守候,永遠都不是吶喊,而是一種沉吟。忍耐與堅持,永遠都不是對抗,而是一種擔當。
??用陳年的麥草紮起一個個火把,間隔着插在青麥田間,相約等候,等到天色黑透,一齊點燃。星星之火於夜色中閃爍,引來撲火的飛蛾和孩子們的雀躍。在夜幕中的田野里蹦噠奔跑,整個厚而重的冬季,連同那些寒冷的禁錮,都在火把的光焰中被遠遠的甩脫。男人們仨倆相聚,蹲坐在田邊的埂上,抽着旱煙,看着伢子們的歡快,並不急着招呼他們回家。直到火把慢慢的熄滅,空氣中瀰漫著麥草燃燒的煙氣,象山芋干酒那般微微的嗆着嗓子。遠遠的看村子,那一片晦暗的燈火,虛虛的托起一個群落的輪廓。家家戶戶的土牆草屋,此時,倒有幾分失真的飄浮。季節、夜色、還有麥苗在輕風中悉悉嗦嗦的微響,讓人漸漸的緩過神來,拍一拍屁股上看不到的塵土,扯開嗓子喊一聲:回家羅!暢快淋漓。
??空曠、粗放、連綿,高粱地那邊的小路通往集市,槐樹壩下的大河連着水天。野火燒過的草坡裸露根茬,碾過收成的石滾落滿塵埃。去年秋天的落葉,鋪在河底,透過清淺的河水能看到泥鰍毫不懈怠的鑽營。生機潛藏、寂然復蘇。
??土地斑駁着灰褐中的青綠,蒼天所賜恩澤,緩釋於時間的滑落之中,賦予你守候,教會你耐心。越來越小的草垛將重新堆起,越來越輕的腳步將再次喧囂。生命不介意冷落,時光總演繹輪迴。捧一把泥土,揚向天空,聽聽那下落的聲音,滿是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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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3月24日星期五
本散文作者:陶然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