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還未從殘紅落英的春日傷感中走出,那一架架薔薇花牆就開始醞釀著屬於自己的夏日盛事了。於是,星星點點,三枝五枝,十朵八朵,初露芳容,一陣涼風亦或一場微雨之後,便徹底解開了在心底禁錮了許久的色彩,舒展着,蕩漾着,盤繞着,像急於奔飛的鳥兒,以不可阻擋之勢,神采飛揚地爭相亮相。
綠肥紅瘦的季節,儘管心底的浪潮已涌動過千百次,而待發的枝頭卻一直紋絲不動,她們似乎更懂得等待和沉默,多一日等待,多一份醇厚,更多一份風韻和燦爛。如果說那些春日的花兒佔盡的是“東風第一枝”的風情,她寧願捨棄百花爭艷的短暫,更願用沉默和等待換來百花開后的驚艷。五月的初夏,才是自己的舞台,才是浮華和喧雜過後的沉澱和思索,沒有渲染,沒有嘩然,更沒有眾目睽睽的期待,拋卻一切顧慮之後,只有寧靜與平和。即使將所有的花氣和香艷傾囊而出,也算不得鋒芒畢露。
“誰道花無百日紅”雖是紫薇的美譽,送給薔薇卻也最為貼切。她的花朵和香氣能次第而生,源源不斷地將花期持續到秋花的登場。
“百丈薔薇枝,繚繞成洞房”,虧的有古人的這句詩,換作是我任憑怎樣想象,也無法把這架絢麗的花牆與洞房扯上關係。長長的枝蔓繞盤而生,密密麻麻參差交錯,圍成一個巨大的翠帷,千百朵嬌艷的花朵則擁簇在翠帷外,把花牆點綴成一架花氣四溢的洞房。一陣微風盪過,萬頭攢動,似一群調皮孩子,窸窸窣窣,把拉開翠枝碧葉的遮擋,偷偷猜測着洞房裡的秘密。
能住在如此美麗的花房洞房中的蜂啊蝶啊,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飛蟲,該是何等的幸福,又是何等的甜蜜呢?
枝頭那些繽紛的花枝時時撩撥起心底對色彩的臆想。火紅似焰,映着烈日炎炎,粉紅映面,羞羞答答欲笑還休,潔白如雪,遺落着宮仙子的光華,絢黃似金,流淌着秋的記憶,這些色彩,各自藏着自己的心事守在洞房外,於是便有了各種大調小調的淺唱低吟,用不同的筆墨各自書寫着自己的歲月流年。
無需幽深長巷的婉轉詩意,亦不去苛求與神秘傳說哪怕有一絲的瓜葛,只是一欄普通的木柵,一堆廢棄的枯枝,或街邊一壇黃土,隨遇而安的她們便將生命的枝條舒展,便會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異彩紛呈。她們本不喜張揚,街頭卻處處流動着她們的影跡。一縷清新,一分淡雅,不濃不淡,不深不淺,卻能恰到好處的滿足味蕾的需求,沁人心脾,久久彌留。每個從她身邊經過的人,或匆匆的、悠閑的,或焦急的、歡愉的,都會被她的這種清香迷醉痴戀,駐足停留。她以一種自然的姿勢綻放,沒有嬌掩,更沒有做作,盛放時如此,凋萎之後依然。一地落紅,看不出有絲毫的衰敗,卻聽到擲地有聲的歸屬。於她而言,花開,怒放生命的價值,花落,亦要維繫生命的尊嚴,生命的每個過程都應認真去對待。
花木世界中,薔薇算不得名媛,沒有剛剛退出舞台的牡丹的國色天香、雍容典雅,亦沒有同台競技的玫瑰那一懷愛情的宣言,甚至連桃杏也不如,人家猶可嫁東風之後還有秋實的豐滿。就連花語,玫瑰代表的是愛情,而她只是對愛情的憧憬。她只是一介草根,而她卻堅定着對愛情的憧憬,對幸福的希望這一信念,走過整個夏季,支撐起綻放的征程。她始終以卑微的姿勢,攀附於路邊、街隅、欄柵,用自己源自內心的清香無聲滋潤着花架下的蜂蝶,花架前的行人和半空中往來的飛鳥,一生無怨無悔。
註:此稿初於2013年5月17日,正值薔薇花開之季,街邊公園的一次邂逅,雖匆匆,卻感觸至深,后多次流連於薔薇花架,置身其花氣,聆聽花語,暢遊花房,唱和花詞。初稿后,因瑣事纏身,一直未能完稿。時值秋日,薔薇花事已過,偶翻舊稿,業已浮塵遮面,心中愧之,便翻開記憶之頁,初夏之遇歷歷在目,似又芳香四溢,花氣襲人。其於我,不止一季,卻是一世,慨之嘆之。遂將所有摯情傾於文字,只為記錄草木花事,珍藏光陰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