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我,我所到過的城市中哪一座城市最有味道,我會說:巴黎。並不是說巴黎是一座完美的城市,在我的眼中,巴黎的建築實在太迷人。
建築是一座城市最基本的元素。一座城市的風格首先表現在這座城市的建築風格、建築特色上。巴黎的每一棟樓、每一道門、每一座橋、每一個廣場幾乎都是藝術品。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風格、自己的個性,那種有味道的城市才會讓人着迷。所謂城市的味道,就是這座城市有一種令人心動、令人親近的感覺,有一種吸引人們去欣賞、去感受、去體驗的東西,有一些值得長久留存於記憶,經常追憶回味的東西。說白了,有味道就是有感覺。
巴黎就是這種有感覺的城市。
2003年,我第一次零距離接觸巴黎。當我登上埃菲爾鐵塔最高層的瞭望台,我被巴黎那無邊風月萬千氣象所傾倒。一條條大街小巷將市區分割成大小不等的方塊,遠處巴黎西郊的拉德芳斯新區象一座來自外星的未來之城巍然矗立。代表着現代的大拱門與象徵著古老的凱旋門正處在同一條中軸線上,由此給人一種由古老通向未來的無窮遐想。
低下頭來,塞納河在腳下靜靜淌過,夏洛宮連同它巨大的噴水池構成一幅美妙的圖案。全景式的巴黎充分展示了這座藝術之都嘆為觀止的氣派。
然而,真正讓人着迷的是走進巴黎。走進巴黎才能真正領略巴黎那獨特的風韻和魅力。最讓人心動的是巴黎的那一幢幢充滿藝術氣質的建築。協和廣場、凱旋門、盧浮宮、巴黎聖母院、聖心院、凡爾賽宮、國家歌劇院……就象一顆顆珍珠讓世人反覆欣賞、反覆讚歎,歷經數百年而不衰。
在這座城市行走,猶如在琳琅滿目的藝術叢林穿行,時時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帶給你的浪漫溫情和藝術薰陶。
可以與巴黎嫓美的是聖彼得堡。
聖彼得堡不僅城市布局大氣磅礴,建築亦是精美絕倫。歐洲風格與拜占庭風格共存,東正教文化與伊斯蘭文化交匯,各色建築爭奇鬥豔,讓這座城市絢爛多彩。冬宮、夏宮、葉卡捷琳娜宮、喀山大教堂、滴血大教堂、保羅大教堂象一塊塊瑰麗的波羅的海琥珀鑲貼在涅瓦河兩岸。這座曾遭受戰爭重創、備受艱苦磨難的偉大城市雖是歷盡歲月滄桑,仍不掩昔日帝都的輝煌。
至善至美的建築極大地豐富了城市內涵。當你細細欣賞這些精美的建築之時,就正是在品嘗這座城市的味道。
國內城市建築有個性有味道的是蘇州。蘇州園林精緻玲瓏,巧奪天工,真是賞心悅目。很可惜,蘇州的園林是在圍牆裡,並非是一種可以開放共享的公共空間。說實話,對國內城市千篇一律的建築,感覺很木然,“百城一面”象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雖是高樓林立、氣象恢宏,但大都是一覽無餘,很難找到那種可以撩動人心、浸潤靈魂的感覺。
我們擁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五千年的波瀾壯闊、光榮夢想,五千年的金戈鐵馬、風花雪月,卻少有沉澱在城市的建築之中。無休止的戰亂把絕大部分地面遺迹化為灰燼,只留給我們浩瀚的傳奇與傳說。
不過,不管怎麼託辭,國內城市的現代建築還是太過平庸。甚至還不如老祖宗的庭院那般富有生活的味道、人情的味道。
也許是我們習慣了從頭再來,一代又一代人拆舊房建新房。城市建築從誕生的第一天起,就只承載着這一代人居住的單一功能。因為沒有久遠的打算,所以也沒有作其他方面的考量。我們的許多建築粗製濫造,沒有章法,沒有講究,粗鄙到只有實用功能。好多城市從建築上看不到歷史的延續。一座千年歷史的城市,建築卻好象同一個時代出生的。建築本身是歷史的凝固,割斷了歷史,城市就失去了根。
記得很多年前,我從一座山區縣城經過,狹窄的山溝蓋滿了亂七八糟的房子,車從城裡穿行,感覺就象穿過一片建築廢墟。
後來,我到過瑞士阿爾卑斯山的一座叫做洛伊克巴德的小鎮。小鎮處高山之上,規模不大,街道順着山勢自然蜿蜒,長不過數百米。鎮上建築大都是木質民居,簡單別緻,精美且有味道。每幢房子的門前、窗台上還種着鮮花,給人一種格外的溫馨。我想起國內那座縣城,心底深處隱隱受到一種力量的衝擊。
也許我們自己對自己的建築乏味了,前些年,一些城市興起了仿古之風。漢唐氣象、宋元文化、明清建築風起雲湧,破土而出。可惜大都不古不今,無形無神。最不堪的是一些遺迹修復,後人以旅遊開發之名,生拉硬扯、胡編亂造、隨心所欲,硬是把一個文明古國的歷史文化打扮得不倫不類。
《佛羅倫薩憲章》第九章規定:
“修復工作是一個高度專業性的工作,其目的旨在保存和展示古迹的美學與歷史價值,並且尊重原始材料和確鑿文獻為依據。一旦出現臆測,必須立即停止。”
遺迹修復是不允許臆測的。歷史建築的保護和修復尤其要慎斷慎行。
羅馬城區大片遺迹就是以原始形態呈現在那裡。我在威尼斯問過房屋修繕之事,當地人告訴我,水城的民居已經成為歷史建築,維修必須提前三年申請,要經過極為嚴格的審查,維修必須保證保持原貌。我看過安陽的殷墟,比較完整地反映了歷史原貌,堪稱國內遺迹保護修復的典範。
一座城市的建築,說到底,取決於建設者傾注的心血。如果我們對自己的歷史就是那般輕率地作假,我們怎麼能期望對城市的建築付出真情?
歐洲的建築味道源於歐洲人對歷史的認真、對生活的執着。據說歐洲有的城市判定醜陋建築的設計師應負法律責任。換一個角度想一想,一幢建築實際上每天都在對市民進行着強制性的美與丑的薰陶,其影響不可謂不大。歐洲的許多城市都有著名的藝術家參與其建築設計。文藝復興時期大名鼎鼎的達.芬奇、米開朗基羅都同時是著名的建築設計師。城市建築因他們的智慧更加升級了品位。而正是這種品位構建的城市文化空間所營造的強大的公共審美氛圍,推動了整座城市的良性發展。
歐洲那些建築精品主要是宗教世俗公共建築,如教堂、歌劇院、博物館和皇室貴族的宮殿、城堡、莊園。民間的建築雖不奢華,也很有味道。一棟舊樓、半截小巷、幾級石階都能感觸到一段歷史、一番情趣和一種生活的智慧。
過去我一直認為,中國人沒有財力在建築形式搗鼓,沒有辦法把城市建得象歐洲。現在看一看國內各地一幢幢拔地而起、霸氣十足的建築,大手筆、大氣派,一擲千金,我真的傻了眼。
全國到處是塵土飛揚的拆遷戰場,人們心急火燎夢想一夜之間建成現代化國際大都市。每座城市都上緊了發條,建築的味道又能顧得幾許?殊不知,我們正開足馬力用一種古今中外無法比擬的速度製造着低劣的建築次品。
過量的建築次品會成為城市巨大的包袱。譬如巴西的里約熱內盧,瀕臨大西洋,山海環抱,擁有世界十大海灘之一的科帕卡巴納海灘,風景美得不得了。巴西人說:“上帝用了六天時間創造世界,第七天創造了里約熱內盧”。里約真是上帝賜予的一塊福祚之地。可是城市極度奢華與極端貧困並排躺在一起,高樓大廈與貧民窟背對背靠在一塊。富人的豪宅圍着電網,象生活在監獄,貧民窟基礎設施嚴重不足,象是亂鬨哄的蟻穴。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里約的貧民窟,臉皮都發麻。可以想像哪一任市長都頭痛,哪一任市長也無力改變。
在落下第一塊奠基石時,我們就應該清楚:今天的建築,要麼是明天的財富,要麼是明天的包袱。干其他的事,會被時間沖刷掉,而每一幢建築都會留給城市的未來。
精美的建築是一種境界,進入一種境界恐怕多少得有點耐心。浮躁之下,我們能夠像雕琢藝術品那樣把每幢建築琢磨得有滋有味嗎?在匆匆忙忙拆遷之後,再潦潦草草地豎起一幢幢毫無靈性的龐然大物,那種張揚的氣派和風光,除了讓人看到一種膨脹的慾望,無法讓人體驗有情趣的味道,而城市卻為之變得淺薄乏味。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到今天仍然是至理名言。
建築的味道反映了一種審美取向,說到底是文化的凝聚和沉澱。一幢建築看不到文化的蹤影,如同沒有靈魂的垃圾。建築的味道就是一點一點文化氣息的逐次積累,城市的味道就是一件一件建築藝術品的百年沉澱。把許多具有文化品位、藝術之魂的建築集中起來,自然就有一種滿目琳琅、風月無邊的感覺,如果到處是缺少文化味藝術味的建築,充其量不過是空有“城市”之名的聚居區。
我並不是說,每座城市都得慢工出細活。我是說,城市建築應該傾注文化的心血,得付出點耐心。問題是我們早已對所有慢節奏喪失了耐心。“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一朝一夕之中,我們無法建成一片藝術之林,便誤把建造標誌性建築當做解決難題的捷徑。一時間,城市地標竟相崛起。上海建了個“東方明珠”,廣州來一個“小蠻腰”,深圳實在找不到什麼有特色的標誌,便生硬地崛起一座摩天大樓——帝王大廈。
地標建築國外城市也有。如紐約的自由女神像、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和紅場。對這兩處地標,我印象最深。特別是莫斯科紅場和克林姆林宮,可以說不見此君等於沒到過俄羅斯。莫斯科好象是一座不修邊幅的城市。寬闊的大街,大片的森林,以紅場為城市原點向四周輻射。城市的規劃理念應當是不錯的,可是如果你不看到克林姆林宮的尖塔,真無法確認自己到底身處哪一座城市。除了莫斯科大學、外交部、俄羅斯白宮和少數官方建築帶着濃烈的俄羅斯色彩,其他的建築和街區乏善可陳。
國外的地標建築大都是在城市建設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並非刻意而為。如巴黎的凱旋門、羅馬的斗獸場。而我們的城市地標好象走進了一個誤區:以摩天大樓為城市標誌。上海金茂大廈領高沒幾年,身邊就站起來一座環球中心,自稱是中國新高度。環球中心剛剛落成,上海中心便比着肩膀長了起來,硬是再高出一頭。前兩天上海中心剛剛封頂,又傳出消息,長沙要建世界第一的“天空城市”。明眼人看得很清楚,這分明是一場失去理智的瘋狂競賽。有人用摩天大樓來滿足一種莫名的虛榮。可世人看到的卻是一種顢頇和愚蠢。
我們未必真的需要這麼多摩天大樓,中國人不是多得已經無法在自己的國度里生存,非得用集裝箱的方式來解決居住問題。不錯,摩天大樓確實從外觀上使城市的現代感更強一些,如果這是衡量城市現代與否的指標,那麼我們的城市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國家,走在了全世界的最前列。可惜,我們的城市要比別人面臨多得多的困撓。可以肯定,這種瘋狂的折騰,一定會把城市的味道消磨殆盡。即使從創意的角度來看,一味比拼大樓的高度乃是才思枯竭、靈感缺乏的產物。
我們把話題再回到巴黎。巴黎老城是拿破倫時代規劃的,一眼望去大都是四、五層的建築。老城區建築最初限高15.6米,到上個世紀70年代,人們向上長高的慾望把限高推到31米。人們發現建築限高放寬后出現了交通擁擠等諸多城市病,公眾對城市建築高度再次提出詬病,老城區建築高度再降為25米,外環地區建築高度保持31米。
這與我們那800多米的天空城市真是天壤之別!
幾百年來,不管這個世界怎麼變化,引領世界時尚潮流的巴黎人就是不讓城市建築長高。正因為巴黎人的這股執拗才為這個世界留下了這座令全世界為之傾倒的藝術之都。
當我們細細品味巴黎的味道,我們該能悟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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