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我老家10里左右公路邊的山包上,有一座寺院,從公路乘石級上去約需10分鐘。我每次從老家往返,都有上去一趟的衝動,因我青春的黃金年齡段,就是在這個山包上度過的。
我18歲拿到師專畢業文憑,回到自己老家所在的鄉中學任教,當時鄉中學就在這個山包上。大概是為了省錢,這裡有寺院大殿作基礎,大殿可用作學校的禮堂,旁邊搭有廚房,還可用。在大殿左邊用磚瓦建了兩個平房的教室,右邊建了四間木結構的兩層樓房,樓上用作教師宿舍和辦公室,樓下用作學生宿舍,這就成了一所初中學校。當時初中是兩年制,共有五個教師。我接替的是原來一個從小學抽上來的老師的課,擔初一語文和初二地理、衛生。當時初二那個班級有幾個學生年齡與我差不多,有一個學生還比我大兩歲。原來那個從小學抽上來的年約四十開外的老師,根本制不住那些十八九歲的調皮男生,經常在教室里被一群調皮學生起鬨,甚至還被學生在教室里脫掉褲子。如何鎮住這幫與我年紀相仿的調皮學生,就成了我踏上工作崗位后的第一個難題。我採用的辦法,一是認真備課,無論是地理還是衛生,在當時來說,雖是不受重視的副科,盡量做到不照本宣科,爭取用知識征服學生。好在我在師專兩年,雖然政治活動多於正式上課,可我不熱衷於政治,在這兩年裡,書還是看得不少,“忽悠”這些學生還是綽綽有餘。二是盡量不在教室里與學生正面碰撞。有時碰到調皮學生在教室里搗蛋,我告誡自己要制怒,先用好言把他安撫住,下課後請他到辦公室,到辦公室后,對他在課堂上的行為進行嚴厲批評。學生到辦公室后,心相對較虛,且旁邊沒有了吶喊起鬨的同學,自尊心也就不像在大庭廣眾下那麼強,即使批評嚴厲些,一般也不會頂撞你,即使偶爾頂撞一二句,最後他還是要屈服的,因你的身份畢竟是他的老師。嚴厲批評后,再輔以語重心長的教育和鼓勵,最後離開都是心服口服的。不到一個月,課堂上就沒有了搗蛋的學生,在學生中樹起了作為老師的威信。於是,我有了工作以來第一次取得成功的快樂。同時,也悟出一個道理:作為老師,你想要在學生中有作為老師的地位,自己就必須在教學上有作為。
我在這個山包上的學校里,不僅收穫了當教師的成功的快樂,也在這裡獲得了愛情。她在離這個山包約兩公里的村小任教,她是當時我們鄉教師界有名的靚女,我雖算不上俊男,但,是鄉里最年輕的中學教師。在好心的同事和朋友的促成下,我們開始了交往。從此,平淡的生活中,有了期盼;清苦的生活中,有了甜蜜和幸福。每天下午放學后,我會站到山包的邊緣,看着她從山下公路的那端出現,漸漸走近,再跨上一級又一級的石階,來到我的身邊。當時我40元左右的工資,生活是異常艱苦的,我們很少有吃魚與肉的機會,菜基本上都是自種的青菜、腌菜、南瓜。有了愛的滋潤,我們在生活上絲毫沒有苦的感受。唯一鬱悶的是她的父親嚴厲制止她與我交往,因我家是在偏僻的山坳里,而她又是當時十里八村有名的美女,追求的人不少,完全有條件嫁到城鎮去。好在她堅貞不渝,衝破其父設置的重重阻礙,與我走到一起。清晨,我們一起站在這小山包上迎來第一縷陽光;旁晚,我們一起注視着火紅的夕陽漸漸沉沒在西山的背後;月色溶溶的夜晚,我們相擁着細數天上的星星。當時,我們的願望就是這樣平靜地在這小山包上相擁着,一起到老。山包上的一草一木,見證了我們愛情的美好,這個寺院的大殿也成了我倆結婚的殿堂。
我在這個山包上的學校里先後工作了六年,中間有一年,因當時派性爭鬥,被調到一個村小的戴帽初中工作了一年。後來,因山包上的初中改辦高中,我就回到這個山包上教高中。那時,四人幫已粉碎,大中專院校都已恢復招生。農村學生考上大中專,就可脫離草鞋,有條件和資格穿上皮鞋。這樣,教學質量就顯得特別重要了。當時,文革雖然結束,但派性鬥爭還在延續。我們一起教高中的同事中有好幾個遭受過當時所謂揭批查的衝擊,可說是志同道合。在這個山包上,沒有什麼政治鬥爭,頗有世外桃源的味道。我們心無旁騖,專心教學,專心自己讀書。晚飯後,大家一起散會步,聊聊人生和理想,散步后,各自回房間讀書。讀書到11點鐘,大家一起到廚房,自己動手做點夜宵。那時夜宵,基本上只是紅薯或麵條,但其樂融融。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年,這一年,也是我工作至今同事之間相處最快樂的一年。一年後,這所學校撤了,我們同事也各奔東西。我們同事後來在各自的崗位上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偶爾碰上說起,都覺得在這山包上的學校中工作是一生中最懷念的地方。曾多次相約,到這個山包上重聚一次,但因種種原因,至今沒有實現。
前年的一個冬日,我和妻子去老家有事,在返回時,見時間還許可,我們把車停在山包下的公路邊,決心上去看看這個曾經是見證我們愛情的地方。石級的左邊,原來是山包下附近生產大隊的楊梅林,這楊梅林自山腳一直延伸到山包上我們宿舍的窗戶邊。每當楊梅成熟時,看守楊梅的人會摘上一籃楊梅送給我們品嘗。有時嘴饞,我們也會用鉤子在窗戶邊鉤一下,摘幾顆解饞,即使看管者看見也不會制止。記得妻子懷孕那年,她喜歡吃酸,從楊梅結果開始,一直吃到楊梅成熟。可現在,楊梅林已不復存在了,大概是由於楊梅樹年齡老化,又疏於管理,大多枯死了。我們原來的宿舍和教室,學校撤時就已拆走。那座我們用作禮堂的寺院大殿,現已有了幾尊佛像,左右兩邊建了兩座廂房。雖看不到僧人,但看大殿中的香爐和燭台,這裡的香火還是較興旺的。大殿後面和右邊的山地,原來是我們學校和附近生產隊的紅薯地,現都已改種枇杷。這枇杷樹不知是哪年種植的,現已亭亭如蓋。
離開這個小山包已經三十餘年了。我曾經的青春雖已不再,但曾經的美好將會伴隨着我的一生。
201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