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江邊的一棟白壁土屋,一個小院落,院門朝着贛江,院外一叢翠竹,翠竹下卧着一隻大黃狗。江風永遠吹着,把農家的生活吹得一成不亂。
夜幕降臨,油燈昏暗,照的人和物體影影憧憧。江邊的夜晚很安靜,沒有人喧狗吠,沒有輪笛嘶鳴,星光黯淡,明月如斗,油燈一滅,銀色的月光傾瀉如雨,這樣的月光令我不能入眠,耳中總能聽見贛江的濤聲。
月光漸漸從床邊移開,夜很深了,鼾聲也起了,唯獨我等待着明日的來臨,想象着明日和同伴一道下到江里捕魚,是否也能聽到這樣的濤聲。
一陣涼爽的風把我從夢中搖醒,就着屋子裡撒着的薄光,發現只有我一人在屋內,尋了鞋,悉悉索索開門,輕喚同伴,卻只有姐姐在院中應答。我藉著晨曦,出了小院,窄窄的田埂雜草叢生,小蟲子的呢噥被我的腳步聲嚇止住了,一兩聲鳥鳴從江邊的古榕樹里傳出。江濤依然很大,指引着我往贛江水邊走去。金星閃着光茫,映在江面上,當風吹過時,粼粼的波光起起伏伏。
我自個找了個地方,攀了古榕的老根滑下了江堤。同伴把我引到江中一處沙洲,叮囑我就在此處獃著。環顧四周,黑黝黝的山,黑黝黝的樹,黑黝黝的人影,一片寂靜。江輪上的漁火弱得如螢光,船老大依舊在枕着波濤入眠。赤着腳,沙子從趾頭間穿過,帶着江水,帶着清爽,帶着一種莫以名狀的安逸,使我靜靜地立在沙洲上。望着同伴遠處的影子,時疾時徐,時而輕呼,時而沒入水中,我想他一定有了很大的收穫。樹梢露出了葉片,腳底的沙洲不再黑漆漆了,晨曦的欣喜掛上了眉梢。
山的輪廓顯現出來,S形的曲線一條接着一條,柔柔的像阿姐的腰段,腰段間些許褶子,那是阿姐的衣裳被微風吹起。阿姐像依然甜夢未酣,以這般身姿卧榻,安然恬靜。立在贛江的沙洲上,我渺小的如同一粒沙子,眼前的大江滾過,帶走夏日的熱燥。山後面飛來一群鳥,擦着阿姐的臉沖入雲天。船老大一聲咳,驚醒了贛江的晨夢,魚燈滅了,船老大的女人拖着長發坐在了船頭。光線很弱,只能辨明輪廓,隨着一秒一秒的過去,東方的山一絲一絲從黑黝黝的天際露出面目。我本意要參加同伴的捕魚,卻無意間,也是唯一一次在贛江的懷抱中,捧着贛江的沙子,迎來了日出。
東方的雲已經飄飄欲飛,山尖沒了柔柔的美麗,在白光映襯下,直刺蒼穹。此刻,太陽已經跳出地平線,但大山擋住了太陽的光芒,贛江藏在山腳下,仰目只見白光從大山後邊反射出來,昏暗之中,一切尚不清晰。我卷了褲腳,試探着往水中淌去。同伴一陣疾呼,驚起棲在岸邊的水鳥,撲啦啦地帶着惺忪的睡意鑽入了山林。我退回沙洲上,尋了一塊乾燥的沙灘,坐了下去,一股江水的味道沖入鼻中。我聳了聳鼻子,努力適應江水的味道。
隨着白光的加強,江面越來越明堂,先前的一兩點波光已經變成了大片的魚鱗光,一片接着又一片,整個江面上霎時濤光不絕,似乎有無數的魚兒躍出水面。終於,天邊有了微弱的橙色,弱的像在煙斗中發出來的,卻變化很快,橙色愈來愈濃,山尖也愈來愈亮,一絲雲夾着紫羅蘭的氳色,倏爾變成了橙紅色,有些奪目,染得江面泛起了橙光。我呆住了。天空即刻輝煌起來,那片紫羅蘭的氳色擴散開來,把橙紅色的一片圍在了中央,逐漸胭紅了天際,四周開朗起來,原先黑黝黝的天空展現出藍藍的深邃。這時太陽還沒有跳出山頭來,遠處的山披了薄薄的輕紗,含着羞色等待來人揭開。
若在地平線上,太陽已經照耀大地了,而贛江的日出,須是要幾分耐心。
我一低頭,胸前罩上了一件靚麗的衣裳,帶着橙色、夾着紫羅蘭色、還有殷紅色,難道我變成了一隻金絲雀?疑惑間,太陽頂着山尖,露了一分臉,不仔細看,準保以為是山邊的雲捲兒。我一眼不眨,緊緊盯住雲捲兒,雲捲兒一晃,眼皮兒也一晃,太陽就吐出了月牙兒般的眉尖,朱紅的眉尖,慵懶地卧在山脊,艱難的想睜開眼睛,可就這一稍稍地呵了一哈欠,滿眸的金光噴薄而出,多情的晨光即刻灑遍贛江兩岸,灑遍天上地下。太陽出來了。
太陽紅彤彤的臉,俯視大地,也許是羨慕人間,非要與美麗的人間爭奇鬥豔,不顧自身的高貴漲紅了臉,生機勃勃的人間虛懷若谷,豈在乎華麗的外表,太陽只得仰着臉,往上升去,可明顯不甘心讓出美麗的魁首,不時扯過一片雲霞,裝飾自己的臉頰,一片一片的雲彩,就這樣從山後邊扯起,隨着太陽升往天空。
霞光中,我撥弄着沙粒,沙粒染着金光,細線般在手指縫間滑落,江面上漂浮着羽衣霓裳,如同拖着長長的鳳凰尾,在遠處山腳下消失了。
山林中的鳥兒結群飛過江面,贛江熱鬧起來,江輪突突的啟動,江堤人影憧憧,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贛水初升的太陽總和別的太陽不一樣。當我們回首往事,發現歲月里有許多轉瞬即逝的美好記憶,人生經歷風,經歷雨,一路走來,你會為自己曾經擁有一份珍珠般的記憶而不怨不悔。不需要驚天動地,我們同樣可以創造出精彩的人生,珍惜一分一秒的時光,才能令心靈通達。原來我們心頭不滅的牽繞,正如日升東方時的易逝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