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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姐姐

  姐姐離開我們已有好幾年了。幾年來,一直想寫點關於姐姐的文字,可拿起筆來又放下終於還是沒有寫。姐姐是極平凡的一個人,平凡的就象沙漠中的一粒沙,大海中的一粒水;走到人海中就消失在人群里。

  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上世紀40年代未、50年代初,剛解放時,局勢動蕩,父母失業在家,生活艱辛,為了生活,父母決定外出謀生,當時也不知會漂泊到何處。為生活計,爸媽忍痛把一歲的小妹送給一個老鄉;把4歲的姐姐和6歲的哥哥託付給親戚照料,只帶着2 歲的我離開家鄉到外面謀生。直到兩年後,父母工作穩定了;局勢也平靜下來了,才回老家把哥哥、姐姐接到身邊,而我小妹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才找回來。

  聽我家老保姆說,姐姐來時,剛生過一場大病,面黃肌瘦,頭上只有稀稀拉拉幾根黃毛,兩隻小手就象兩根細木棍。哥哥也好不了多少;不用問就知道,這兩年他們在鄉下吃了不少苦。看着一雙象乞丐一樣的兒女,媽媽抱着他們大哭了一場。

  一年後,姐姐讀小學了,看見朝夕相處的姐姐上學了,我也哭鬧着要和姐姐一起去上學。媽媽給我們吵的沒辦法,只好託人找學校領導,好在那時父母親在當地小有名氣,學校答應破例收下我。第二年秋天我和姐姐一起上學了。那年姐姐7歲,我5周 歲。

  上學的前幾年還是不錯的。我人雖小,但聰慧、精靈;學習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和同學們的也相處得很好,老師們都很喜歡我,同學們也很喜歡我。雖然年齡小,老師還讓我當學習委員,後來又當了少先隊的中隊長、大隊長、班長。每年都是三好學生。相比之下,姐姐的成績就遠不如我了,差不多就在及格線上掙扎。為此,沒少挨媽媽的罵。由於爸、媽經常出差,姐姐每天帶着我上學,放學后又領着我回家。一路上姐姐都給我講鄉下的故事,教我認路邊的花草;星期天和哥哥一起帶我上公園玩。如果爸媽在家,全家就一起去公園玩,然後,爸爸就會說,今天我請客,到飯店去吃一頓。我們一聽樂壞了,紛紛提出一大堆每人要吃的好東西,媽媽笑着說好了、好了。咱們上飯店去吧,有你們吃的。不過不要吃撐了啊。說畢,大家嘻嘻哈哈、笑着、鬧着,一路往飯店去。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1957年,隨着反右運動的開展,爸爸成了右派,後來又因是國民黨員,且在蔣經國手下任過職,打成歷史反革命。一夜之間我們家從人人羨慕的知識分子家庭成了眾人不齒的反革命家屬,我也從班上的驕子。老師的寵兒淪為賤民。同學們多用一種鄙視加憐憫的眼光看我;還有些同學說反革命的兒子還來管我們。一下課就有些同學在我身後嚷:反革命、大右派。媽媽要我們兄弟下課就回家,不要在外面生事。

  一天,下課後班主任陳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摸着我的頭,輕輕

  和我說:“我看你年齡太小,做班長不合適,那些大孩子也不聽你的。從明天起,你就別當了。哦,大隊長也準備由某某擔任,你就好好地讀書吧。”我看着她低聲說:“為什麼?我能做好。”她搖了搖頭說:“就這樣吧。你還小。”我一腔委屈,生氣地離開了她的辦公室。臨走時我忽然看見她眼角上掛着一個淚珠。

  以後的日子就更難受了,每天上學、放學時都江堰市有一夥同學追着我叫:“右派兒子,打倒右派。”上學時有哥哥、姐姐帶着還好些,放學時就我一個人,他們折騰得更凶,有的還追着我後面扔石頭、有的還動手打我;邊打還邊說打倒右派;打倒右派的兒子。每次回家我都是眼淚汪汪地逃回家。姐姐知道后,罵了我一句。你沒有手啊。

  第二天,放學時那夥同學又在路上追究着罵我、推打我;這時,姐姐忽然沖了出來,掄着書包就砸向追打我的那個同學;大聲嚷道:“不準欺負我弟弟。”幾個圍着我的同學看見姐姐怒目金剛似地瞪着他們,一個個輕聲嘟嚷着;我沒有。一邊慢慢地退到後面去。這時,一個比我姐姐還高一頭的同學忽然叫道:噫,右派分子的女兒還敢打人,揍她。一邊用手揪着姐姐的頭髮;一隻手拉着姐姐的書包,邊揪邊說,打你又怎麼樣,反革命。

  姐姐痛得眼淚水都江堰市要掉下來了,她默默地瞪着那個大塊頭同學,忽然抓住他揪書包的手一中咬了下去,那傢伙殺豬似地大叫起來:你咬人。一邊撒開手。姐姐鬆開中,掄起書包砸過去。那傢伙看見我姐姐要和她拚命,嚇得捂着手上的傷口,罵罵咧咧地落荒而逃。

  第二天,陳老師找我和姐姐談話,批評姐姐不該咬人。姐姐只說了一句:誰要他打我弟弟。以後就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陳老師 。老師嘆了口氣,說以後別和他們打架了,有事和我說。

  從那以後,每天放學姐姐都等我一起回家。那些同學再也不敢追打我們,只是遠遠地跟在我後面叫罵大右派。聽說陳老師找那些同學談過話,不過第二個學期陳老師也不見了,據說是也打成了右派,派遣到一個山區小學去了。

  小學畢業后,我和姐姐就分開了,姐姐只考取了普通中學,我考取了重點中學,雖然不在同一所學校,但到了周未,我們就在一起玩,、談學校的老師、同學、聊最近讀過的書。最後姐總要問:還有沒有人欺負你,要有人欺負你就找老師,不行就告訴姐,我找他去。我趕緊告訴她;沒有,有,我會告訴老師。再說,現在我也不和他們一起玩,也沒什麼事。確實,爸爸出事後,我在同學中成了二等公民,因此,課後我很少和其它同學一塊玩,大部分時間看書,或一個人靜靜地獃著,想念不知發配到那兒去了的爸爸和發配到農村醫院的媽媽。有時也和幾個與我處境差不多的同學在一起聊天。

  初中畢業后,由於父親已戴上歷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發配到外地勞教,家中生活就靠母親每月50餘元的工資,要供養5個小孩讀書,雖然有舅舅的接濟,但經濟上是捉襟見肘,每當學校要交費時,看到媽媽提前衰老的面容、憂傷的眼睛我都不敢開口。為了減輕家中負擔,姐姐決定不上高中,去考免費的中專,後來考取了江西護產學校,一個人離開家到南昌讀書。那年她15歲。她走時,很少流淚的我哭了。

  從此,只有假期才能見到姐姐。

  幾年後,姐姐從護產學校畢業,在九江湖口縣醫院工作,我正上高中二年級,。一天,同學告訴我,收發室有我的信,我趕忙跑到收發室拿信,心想,有誰會給我寫信呢?拿到信一看,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是姐姐,姐姐寫來的信,我急不可耐地撕開信封,扯出信就看,除了信之外,領土裡還裝着十張嶄新的貳角紙幣。姐姐在信中說:小弟,這是我第一次領工資,寄貳元給你,自己買點東西吃,也為我祝賀。我現在可以幫媽了。那時她一月才29元。每月發工資,留下12元吃飯和零用其餘的都寄回家。

  拿着這十張嶄新的鈔票,我捨不得化,把它們夾在我最喜歡的一本書珍藏起來。可惜在文革中這本書放在家中被抄走了。我永遠失去了這些珍貴的錢幣。此事一直使我懊悔不已。後來我把這事告訴姐姐,她笑眯眯地說;我再給你十張。我苦笑着說:那還能是那十張嗎?

  姐姐在湖中工作,我們五兄妹有的在外地讀書,有的住校;爸爸從外地勞教回來,發配在離城幾十公里的山區工作,只有每年春節才能全家團聚。那幾天是我們最高興的日子 。姐姐告訴我們,她在那邊工作挺好,每年都評為先進工作者,領導和同志們待她都不錯。但高興之餘,我發現媽媽似乎隱隱有些擔憂;爸爸也和姐姐談了幾次,好象談得都不太高興,有次我看見姐哭了。後來我才知道,姐姐在湖口談了一個男朋友,人長得挺帥,又聰明,也是醫生,還是醫院的業務骨幹,就一點令爹媽不滿意,家庭出身是資本家,要知道當年,家庭出身幾乎就決定了你一生和你家庭的命運。你一個右派、歷史反革命的女兒再嫁一個資本家的兒子那還不是雪上加霜,今後的日子 怎麼過?父母用我們家的遭遇勸告姐姐,希望她能找一個家庭成分好的人結婚。以免自己和後代重蹈我們的命運。可姐姐堅持自己的選擇,爸媽也沒辦法,只好聽其自然。

  就在他們準備結婚時,文革爆發,姐夫雖無一官半職,又不是學術權威,對政治活動也不感興趣,但生性耿直對看不慣的事就要說,本身業務好,對那些不鑽研業務,只講政治的人看不起,不屑於和他們在一起;因此 很招來一些人的嫉恨,文革一來,他就首當其衝,被揪出來,醫院裡到處是他的大字報,什麼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為資本家翻案、只專不紅的黑苗子;又因為他自己製作收音機又加上了一個罪名——收聽敵台,做醫生的資格被剝奪,只能做雜工。當時姐姐還未結婚,許多人勸妹妹另找他人,何必跟着吃苦。姐夫也不願拖累她,要姐姐另找他人。姐姐堅決不同意,提出馬上結婚,雖然姐夫不同意,在姐姐的堅持下,終於同意了。在69年的秋季他們舉行了婚禮。由於當時,父親被批鬥,不甘受辱,自殺身亡;母親這次也未能倖免被揪出批鬥的命運,我們兄弟下放農村,只有小弟年幼在家,姐姐的婚禮沒有一個親人在場,只能寄去賀禮遙祝他們幸福。可是在那個黑白顛倒的年代能幸福嗎?婚後沒二月,他們就發配到鄉下去了,理由是堅持反動立場的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黑五類子女。可這一切沒讓姐姐沉淪。他們堅持着挺過來了。

  農村的日子是艱苦的,可兩個相愛的人在一息是幸福的,一年後大女兒出生生活雖然 艱辛可一家人在一起還是備感溫馨,可就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就在大女兒剛過周歲時,姐夫又發配到一個更邊遠的山區工作。姐姐一個人帶着孩子一邊工作,一邊支撐着這個家。二年後,小兒子又來到了人世,姐姐就更累了,白天要上班、逼視不把孩子放在家裡,請個農村小女孩幫忙看着,下班自己帶;有時出珍連給孩子餵奶的時間都沒有。這樣的日子雖然苦,但好在不要再天天寫檢查,天天挨批鬥。至少心情要舒暢多了。

  苦日子熬了幾年終於到頭了,,隨着四人幫的倒台,姐夫的冤案得到平反,補發了工資,姐姐家的生活也有了改觀。一年後姐姐、姐夫調回縣城工作,,小孩也長大了,生活日益安寧、幸福。

  長期的艱苦生活摧垮了姐姐的身體,還在農村工作時姐就患上了類風濕關節炎,由於沒得到及時的治療,這幾年更嚴重了,手腳關節變形、腫脹;走路一瘸一拐。邊生活自理都困難,可她還堅持工作。我去湖口探望她,勸她辦病退。我說;現在家裡條件好了,父母親平反了,我們幾兄弟都工作了,你就不會在家好好先生養病,不要上班了,

  經濟上有困難,我們都會支援的。姐姐搖搖頭說:我能行,我還能上班,實在不行再說。當她知道我在一個地方大學當教師,而且擔任了校中層幹部時,高興地說,小時候,我們幾個就你會讀書,那時阿姨都說你將來有出息,現在你真出息了,要是爸爸知道別提多高興了。

  說完眼睛就紅了,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屈死的爸爸。以後,我們兄弟只要有機會就會去看望姐姐,看到她日益行走不便的身體,我們多次勸她病退,都被她拒絕了,姐姐仍堅持上班,直到1946年正式退休。這些年裡,姐夫對姐姐是體貼入微,不僅承擔起全部家務,還要照顧姐姐的起居飲食,兩人相依為命,度過了二十幾年,這期間大女兒成家生子,只是兒子不爭氣,讀書不成,做事又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沒個正事。他們反覆勸說也沒有用,也只有由他去了。好在他不會做違法的事也可稍稍放心了。退休后的日子平靜而幸福,雖然物質生活並不富裕可也其樂融融。

  但這樣的日子並沒過多久。兩年以後,在一次例行體檢中,姐夫查出晚期肺癌,雖經治療,卻回天無力,一年後姐夫撒手西去。留下了自己深愛着的、也最放心不下的病中的妻子和尚未成家的兒子。姐夫生病期間,姐姐一直陪伴着他,和他聊天、鼓勵、安慰他,有時兩個人就靜靜地坐着,相互注視着對方。

  在給姐夫料理後事期間,我發現姐姐一下子老了許多,行動遲緩、目光獃滯,我知道姐夫走了,姐姐也只剩下了一個驅殼,離開這個世界只是早晚的事,要挽救她的生命一定要讓她振作精神,要有讓她活下去的動力。現在能做到這一切,能救姐姐的人,只有她的兒子。只要他能踏踏實實做事、成家立業,就可能給姐姐以安慰,給她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仍和以前一樣四處漂泊,浪費自己的青春。這一下,姐姐被徹底擊倒了,她決心隨姐夫而去。兩年間,她幾次放棄治療、絕食。雖經我們勸說恢復了治療和飲食。但已沒有了精神。終於在姐夫去世兩年後離開了這個她又愛又恨的世界。臨走時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送走了姐姐,我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常聽人說,來世再在一起。蒼天在上,真有來世嗎?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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