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斷行進,每一刻轉眼已滯留身後,回憶如一壺清香四溢的茶,緩緩地沁入心脾,鑽進身體的各個角落,就連記憶里的那頭耕牛,也讓我留戀不淺。
那是一頭高大健壯的灰色水牛,打我記事起,它就已在我家服役。而現在,毋庸置疑,它已遠離這個世界數年。
我家田最多時有十四畝,一頭耕牛也可以間接決定一個農村家庭的經濟來源。那頭牛及其孩兒在我家默默耕耘近二十年,就如任勞任怨陪伴家庭走過艱辛的僕人。
那頭牛很懂得幫襯家裡,每年下一頭小牛仔,因此,有時放牛時,我要趕三條牛——牛媽媽和她依次出生的牛寶寶。一直到大寶被賣掉,才會只剩母子兩條。每年,靠賣牛寶貝掙得的錢,可以支付家裡不少的開支,如交學費、買化肥等。有時,我甚至認為,這頭牛一定是上天特意派來支持我們這個三老七小的十二口之家的。
在鄉村,放牛是一件閑事,一般由老人或小孩幫忙着應付。在我接手放養之前,爺爺負責打理它們。爺爺比我們這些頑皮的孩子更愛惜牛,專門為其準備了驅蚊的工具,那多半是用竹子編成的。後來,爺爺眼花了,腿腳也不利索了,我就成了放牛娃。“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那種如詩如畫的場面,記憶里似乎沒有湧現。不過,我也享受過坐在她背上的喜悅,或許懼怕其摔我下來,又或許因為我也有點疼她,因此,我僅有幾次騎她的經歷。曾經悠閑地躺在草地上仰慕藍天白雲,也曾經與夥伴們圍坐在大青石板上玩撲克,還曾經鑽入竹林將春筍扯回家當菜吃,每每此時,牛兒們都樂呵呵地到處跑。等到了回家的時候,我們又要眉頭緊鎖,心急火燎地漫山遍野“哞、哞.......”引誘其現身。可牛兒們要麼在光顧別人家的菜地或稻田,要麼躲在某個泥塘里或水庫里享受清涼,又或者正安靜地在某個旮旯里嚼着青草。尋着他們后,我們懸着的心才得以放下,然後唱着歌兒攜着餘暉乘着清風與牛兒們一道回家去。
突然感覺,我想替它取個名兒,就叫“牛牛”吧!要是以前我就給它取這個名,並這樣呼喊它,或許,它會更乖一點。其實,牛牛很乖的。她要耕那麼多田,又要餵養小寶,農忙時節,有時還要被親戚家借用,她哪敢不加油吃草儲備能量!我仔細觀察過,牛牛比別人家的牛有定性,在一個地方吃着就不走。可她也有不乖的時候,有時經過別人家的稻田時,如果我沒有趕好,她會順嘴啃禾。她甚至曾在夜裡用彎成圓形的雙角,將牛欄的栓子頂開,在夜幕的掩護下,為所欲為去了。我曾因此用棍子抽打她,用繩索使勁扯她的鼻,如今想來,不免有點抱歉。春耕時節,草木尚未茂盛,家裡要煮些稻穀或糠皮之類的給牛牛加加葷,那樣,耕田時,她才能走得更快些。
有一次,牛牛差點跟我們永別。一些小偷,不知怎的,瞅准了她,在夜裡將她帶走了。全家人在找遍附近仍看不到她后報了警,並發動親戚們加入了尋找的隊伍。可以想象一下,大家盲目地一邊尋,一邊打探消息的過程令人多麼焦慮而茫然。我留守在家,與老人們等待消息。令人激動的是,在距家約五十公里的異地,父親與親戚們竟神奇地將她找到並帶回來了。牛牛失而復得,那是因為我們的緣分還未盡啊!
可是,當我讀大學時,有天當我放假歸家時,我發現牛牛不見了。父親說,因為孩子們都在外讀書,父母兩人在家,沒空養那麼多牛,況且牛牛也老了,就被賣到別人家了,只留了她的一條寶貝繼續在家行駛耕田的職責。牛牛被賣的地方離家裡有點距離,那樣,她才不會自己偷跑回來。可是,我卻再也看不到那頭我從小學放到大學的牛了。
牛牛的寶寶可沒有牛牛那麼高大能幹,也不能每年下一頭小牛,我不是很喜歡她。可是,她畢竟也在為家裡服務,況且也是牛牛的小寶。
我大學畢業后第五年,父親得了不治之症,再也不能耕田了,牛寶也被賣掉了,家裡的田也荒蕪了。
如今,牛牛早已不在了,可她曾為家庭做出了那麼多貢獻,又曾陪伴我度過了多少天真無邪的歲月。時光可以流逝,卻永不能掩埋她與我以及我家的情誼。
記憶里那頭耕牛 標籤:青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