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相思怨深深
紅顏戴冠落紅塵
一杯茶盞心無緒
失語青山葬花魂
——題記
也許她是上天遺落人間的一個仙子,不僅容顏俊美,而且才華橫溢,她翩翩起舞在中唐的文壇,詩名、艷名蜚聲江南,短暫的一生充滿了傳奇和故事,這就是大唐女詩人李冶的風采!
五月的薔薇,簪花架上,年僅六歲的李冶就顯示極高的天賦,隨父從薔薇架下走過,便口佔一詩吟詠: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已看雲鬢散,更念木枯榮。其父以為“架卻” 音同“嫁卻”,小小年紀就知道待嫁女子心緒亂,長大后恐為失行婦人,其義有不祥之感。後果被其父言中,一生喜好結交名士,煮茶論道,吟詩彈箏,與諸人皆往來自由,沒有羞澀之態,坦然相交,情投意合。
浙江吳興,乃李冶出生之地,自古吳越多出才子佳人,而李冶是其中少有的極富才情的佳人! 生性浪漫,精通翰墨的李冶,與劉長卿交往甚篤,他們之間以詩雅謔,談格律,研琴韻,唱酬往還,瀟洒自如。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這首《八至》,怎麼想不出出自於李冶之手。對於一個出自青樓,后看破紅塵出家做道士的李冶,把一個淺顯而至真的道理,用辯證唯物的手段說明了現象與本質之間的矛盾統一。一生愛恨糾纏,笑中帶淚的她,寫出了感情的癥結“至親至疏夫妻”,針砭世情,極為冷峻,難怪她的藍顏知己劉長卿稱她為“女中詩豪”。
茶聖陸羽到湖州定居后,經詩僧皎然的引薦,與色藝雙絕的李冶結交。那日相見,那青衣高冠的女子,在月明夜,獨上高樓,黛眉顰蹙,玉指輕彈,唱着斷腸的詩句,惜才愛才之心頓生。在《平常茶 非常道》中,林清玄這樣描寫了二人初次見面的場景,李冶向陸羽敬了一杯香茶,沒想到陸羽只向杯中看了一眼就說:“久聞李道姑以詩才著稱,沒想到尚未擺脫庸俗之氣。”
李冶吃了一驚:“我們尚未開談,陸處士何以斷定我未脫庸俗之氣?”陸羽說:“從這杯茶就可以斷定了!”
李冶不解地問:“這茶里有什麼事可以斷定?”
“你所居的吳興,啄木嶺茶名揚天下,顧渚山的紫筍茶是歷代的貢品,但你泡的茶和俗人一樣,辱沒了好茶。”
李冶更為驚奇:“茶,還有道俗之分嗎?”
陸羽說:“茶,乃養生之精,可以解熱渴、驅凝悶、緩腦痛、明眼目、息煩惱、舒關節、盪昏寐,長期飲用可以有力悅志、增益思考……這些還在其次,善茶之人必有五美,味之美、器之美、火之美、飲之美、境之美,茶的境界與詩情道心並無分別,境界高的人才能泡出天人合一的滋味呀!”
李冶聽了心中大為嘆服,口中依然不服,說:“你還沒有喝這杯茶,怎麼說我未脫俗氣呢?”
陸羽說:“茶水煮開時,小滾為魚目,大滾為蟹眼,唯有魚目與蟹眼,茶葉才能顯味,你用尚未開透之水泡茶請我,以致茶葉浮水、茶香未出,顯露出你泡茶的時候心不從容、意不平寧、志不專一,這不是和俗人一樣嗎?”
李冶聽了若有所悟,當場拜陸羽為師,學習茶藝。陸羽當晚即留宿觀中,住了半個多月,這段時間除了與李冶談詩論藝,就是傳授烹茶品茗之道,李冶很快領略其中的要訣。後來,陸羽常來與她煮茶論道,使她的茶藝走向了新境界。不久之後,李冶不僅色藝知名於天下,烹茶煮茗的聲名也震動八方。後來湖州一帶著名的“擂茶”,據傳即是她留下的絕技。這樣,她不僅是一個戴冠詩人,也成了我國第一位女茶師!
與陸羽長期的品茶斗詩,李冶遂生愛慕之心。你且聽她一首纏綿的《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着相思曲,弦腸一時斷。詩中所流露的情之濃烈,愛之深厚,便足已令人動容了。
一次李冶身染重病遷到燕子湖畔調養,陸羽聞訊急忙趕往她的病榻邊殷勤相伴,日日為她煎藥煮飯,護理得悉心周到。病癒后她特作《湖上卧病喜陸鴻漸至》答謝:“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相逢仍卧病,欲語淚先垂。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病中的她見到念念不忘的人,一句“欲語淚先垂”道盡了心中的酸楚和無奈,千般滋味,萬般思緒,只能以淚相訴。
陸羽對她不是無情的,日夜相伴病榻,不似親人勝似親人,而且還親手傳授她茶藝,二人在一起廝守之日甚多。不知道最終陸羽為何沒有接受這份沉重的愛 有人猜測也許是李冶放浪形骸,為世不容,所以陸羽顧忌了。我想陸羽不會,他本人也是瀟洒不羈的人,對於世俗的觀念不會放在眼裡,更不會放在心裡,只是他自由慣了,他是“萬古雲霄一羽毛”,無拘無束,無所羈絆,也許怕受到愛的約束。
安妮寶貝在《十年之愛》說:男人天生是來辜負女人的。我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辜負了李冶,起碼陸羽是給了她希望,又將希望澆滅的那個人!
如果陸羽接受了李冶的愛,她就不會有那段“蒙主召幸”的屈辱,就不會被那個膽小庸俗的德宗皇帝“撲殺”了。
李冶的詩名和艷名太過招搖了,以至於德宗皇帝下旨召見,一見驚為天人,並召幸了她,那時李冶已經四十齣頭了,可依然風姿綽約,氣質非凡。也許真應了“紅顏薄命”的話,第二年,大將朱泚發動政變,德宗倉惶逃走,後宮佳麗都被棄在宮中。這場叛亂很快被平息了,唐德宗再度回京,聽聞朱泚自立為帝時,李冶曾呈詩給朱泚,兩人並有書信來往,此舉惹惱了德宗,恨李冶對他不忠,下詔將李冶處斬。
這位中國的第一位女茶師,大唐的女詩人,茶藝和詩才都達到頂峰的江南女子,就這樣死在無能無知的昏君棒下。香消玉殞的剎那,隱居深山的陸羽,正在寫茶經,他是否感知到那雙帶淚的眼睛,正向他投來最後的告別 當年皇帝召陸羽去做官,他竟然抗旨逃走了,如果聰明的李冶也像陸羽一樣抗旨逃奔,是不是歷史就要重新改寫
一切看似無常,卻也有某些機會可以把握。只是沒有如果,去時就已經斬斷了回來的路。
有一種寂寞不是曲高和寡,而是琴瑟相通卻不能舉案齊眉。茶音失語的時候,便是靈魂走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