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是七八歲的樣子。那是個初夏的午後,我和幾個小夥伴到東山上去玩耍,在山與山的銜接處,有一個山洞子,很大,很深。望上去,向著我們的一面卻不是很黑,有光亮閃爍。此洞鼓盪了我們的窺險慾望,此光飽滿了我們捕捉好奇的勇氣。我們撐着個膽量走了進去。為了壯膽子,我們嬉笑,大甩着臂膀,腳步飛快。沒想到的是,沒走了幾步遠,洞子里就沒了光亮,黑咕隆咚,連身邊夥伴的身影也魍魎得故事裡的鬼影子了,越走越黑,最後伸手不見了五指。我們怕了起來,放慢了腳步,止了微笑。尤其是我們幾個小女孩,嚇得淚水一顆顆地滾落了一臉,若不是怕臆想的鬼魂和壞蛋聽見,定會哇哇嚶嚶地哭。儘管我們攥着個拳頭,咬牙,躬腰地頂着黑暗向前,但走到了最黑暗處,我們還是不敢再冒險,很多人提出要向回跑去,結束本次的山洞探險。“不能回去。回去了,我們就不知道山的那邊是什麼,再來東山玩,就只能在山根底下了,就沒有意思了。”執意帶我們進洞的那位有着一雙眯縫的眼睛的小哥哥的阻止,讓我們只好又顫顫地向前移動着。“別怕,向前再邁一步,再邁一步,肯定有好玩的。”在經歷了一長段的黑暗后,有一片銀片,水銀般的光耀向了我們。很久的黑暗中,這片光讓我們不適應,感覺是鬼怪故事裡的魔怪的獠牙,我們再次不敢向前,這個小哥哥就讓那些追隨着他的小男孩挽住了我們的手,說是只要屏住了呼吸,大着膽子向前跳出一大步,就會沒有了黑暗,就會穿過了這條狹長的山洞。沒有了退路的我們,就屏息,閉眼,隨着一聲“跳”的喊,勇猛地向前邁跳。
啊,還是真的,這一步跳出后,再睜了眼,竟是光明一片。原來這個山洞是貫穿了整座的山,一直一直到了山的那一邊。在我們被極度的黑暗包圍了的時候,正是要穿過這座山的時候,在我們對那向黑暗發出的一束光亮難為情的時候,只要我們屏棄了恐懼,羞愧,偏見,狹隘,勇敢地向前邁跳一大步……就穿過黑暗,一片粲然的開闊就展現在我們面前。
永遠也忘記不了,當我們邁跳出一大步后,就宣告着我們勝利地穿過了這黑暗的山洞時,一抬頭,眼前竟是嚮往已久的有着桂林山水裡才有的千奇百怪,姿態各異的礁石的一片汪洋的瀚海。也就是在邁跳出這個山洞后,我們在一片松柏重生的山澗中,覓得了一個挨着一個,五六個的荷花池塘,雖是小小的池塘,但因着數量多,塘中的蓮花正嬌好地怒放,感覺已是遍地荷花映日紅了。想想,淡藍平展的大海,銀白的礁石,潔白的沙灘,墨綠的松樹,緋紅的蓮花……那才是入了神界仙境了。
最重要的是我們發現的蓮花,提醒了眾多老輩和新輩的人們想起了,很久前曾聳立在這山崖間的一座廟宇,那些蓮花池塘,是僧人們為了潔凈的功德,清涼的智慧而栽種,是為佛的相好圓滿而栽種。而今,廟宇不在,蓮花卻煞是好看。
這一年,我已經二十三歲了。這一年,在我大學畢業的前夕,約了幾個同窗去到市郊的一座廟去觀佛。聽說那裡正在擴建,能看到很多傳說中的佛祖,菩薩的塑像,還有那裡的山很高,很崢嶸,蹬上那裡的山可以極目整個市郊的風光。我嚮往心儀良久,畢業前,終於有了去那裡的機會。
當我不顧廟裡僧人的阻攔,執意要穿過那個還沒修葺好的山洞,一行的同伴都為我捏着把汗。他們說,那雖是個小山洞,但僧人不是說了嗎?裡面沒有完好的照明設備,在黑暗中看那些佛像會很恐怖,當心嚇出了毛病。我不聽,知道了穿過這個小山洞就可以去到山的另一面,能很捷徑地蹬上附近那個能飽覽整個市郊風光的高高大大的山。我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山洞,我的一個和我一樣迷戀着蹬山的同窗也走進了山洞。洞很是狹窄,新挖建的,雖有佛像在高高低低的洞壁上安頓,可沒有灌註上水泥的腳下很是崎嶇,險滑,頂棚和四周也時不時地有水珠子跌落。進洞不久后,那裝載在洞壁的臨時用來照明的有限的幾個電燈的光芒就螢火蟲般地孱弱了。在黑森森的包圍里,鬼火樣地一蠕一動,使得那些佛像的臉鋪滿了陰鬱,在咚嗒滾落的水珠子聲中,猙獰之極。在同窗緊緊攥住我的手中,我感受到了她傳遞過來恐懼的深烈。“不要怕,一會兒就會好的,光明就在前頭。”我鼓勵着,並大聲地唱起了“外婆的澎湖灣”。可是不久后,連螢火蟲的電燈也無了,我們被拋到了黑暗的深淵,是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相信我,我們再向前邁進一步,不僅看到片風光無限的光明,還會有遍地蓮花恭候着呢。”我挽起了同窗的手臂,連連說著。黑暗中,傳來了她低低的啜泣。這讓我更想起了少時那次穿越山洞的經歷,我就學着那個喜歡眯縫着眼睛的小哥哥的語氣大喊:“閉上眼睛,向前大邁一步。”我不能說“邁跳一步”的,因為我的腳下是滑濕的泥濘路。但當我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在一片光明中,我們走出了洞穴,眼前是一座高聳雲天的蔥蘢濃郁的山峰,山的腳下,緊挨着山洞出口處是一方盛開着蓮花的大池塘。同窗為我能“先知”山洞外定有美麗的蓮花唏噓連連。但我知道:佛家定會在佛的清凈和曲折處植一方蓮花的。那是在預示着清凈,聖潔,吉祥,不染塵世煩惱,憂愁,那是佛的大圓滿。
當然的,這次,我和我那個勇敢穿過山洞的同窗,是我們一行中唯一地蹬上了那能俯瞰全市郊風貌的兩個人,我的那幾個同窗只是因為沒能穿過山洞,不敢邁前一步,而不得以地繞道幾座小山峰,而向那最高的山峰躑躅爬行,想到天色將晚,蹬上了這山峰後會貽誤了回家的時光,他們就只好在山下的狹小空間里徘徊,望山興嘆了。
一段時間裡,發現我的好友在頌吟佛經,甚是疑惑。這個一向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的洒脫傢伙,怎麼汲汲於佛了,定是有了煩惱事情了。果然,沒等我開口詢問,她就戚悲悲地告訴我:她與老公的關係緊張了,她的婚姻怕是要觸礁了。原來,很是相愛的兩個人婚後和公婆生活在一起。這個時期,朋友發現了婆婆是那麼地口是心非,口口聲聲的說把她當成自家裡的人,可是感情的天平是傾向著自己的兒女的。譬如早餐,女兒,兒子有杯豆奶,她這個做媳婦的卻沒有;譬如,同是感冒了,女兒,兒子被告知一定要好好休息后,還有婆婆親自熬的薑湯喝,她只是獲得一聲淡淡的“為什麼不小心,下次別感冒了。”……這讓朋友十分地委屈着,在向老公一次次地訴苦,斥責后,就以孩子還是在外婆家較適應的借口,回到了娘家居住。可是卻發現老公雖然和她一同到了娘家居住,但話卻說得越來越少了,動輒酒醉而歸,近一段時間裡,老公開始整夜地不歸,感覺似乎有了外遇……
“你和老公還經常回婆婆家嗎?”
“不,老公不喊我回去,我決不回去,一看到婆婆就想起了在一起時對我的另眼相待,就不舒服。還是少見的好。”
“婆婆喜歡你女兒嗎?”
“當然,她孫女嗎。”
“婆婆每個星期見孫女一面定會很高興的吧?”
“她巴不得啊,但憑什麼我要每個星期送給她看,瞧她對我那德行……”
“那你學佛是為什麼?”
“忍耐,對婆婆對我的不好看開,對一旦老公變心了好有個應對的心理。”
……
學佛就是為了將眼前的矛盾視而不見,而不是化解。朋友的佛心讓我心痛,憂傷。
“你能不能邁前一步?看看怎樣?”在朋友再次地找我訴苦,並告知老公因着她和婆婆的原因,主動申請去了外地工作,他們的婚姻將更加地命懸一線,我就向她建議着。為了她的婚姻,為了她的剛剛才兩歲的女兒,為她深愛着的老公,她接受了我的建議。那就是無論老公在身邊否,每個星期,她都會抱着女兒回婆婆家,將孫女送給婆婆看,帶去公公婆婆愛吃的水果糕點,做公婆愛吃的飯菜,為公婆打掃屋子。大節小節,不用老公提醒,都主動送去好吃的,急用的,特別是母親節,父親節,更要大張旗鼓,轟轟烈烈地表示一番。起初朋友說,這成了什麼了,不是在巴結討好嗎?不是在向婆婆的行為,老公的行為投降嗎?不行,不可以邁出這一步來,但在我一再地蠱惑着:這樣定會柳暗花明。她還是決定硬着頭皮和臉皮試試。
“我老婆婆高興得不得了了,趕緊打電話告訴他兒子,說我怎麼怎麼地好,還把她最好的補品給我,我小姑子也主動地給我送好吃的,我老公也打電話說我變了,長大了,會處事情了,有愛心了……”
才一個月余,朋友就神采熠熠地向我講述着這主動邁前一步給她帶來的好。我就打鐵趁熱地告訴着她:人生很多的時候需要這麼主動地邁前一步的,這一步的邁,贏得的不僅是陽光和雨露的照耀滋潤,還有那更是讓你開闊的視野,擴大了的胸襟,雖然這樣不一定就挽留住你的愛情和婚姻,但你心的彩虹卻渡你到了真平靜里。
好友愁眉苦臉地問我是否給兒子轉學。理由是兒子和同桌吵了很兇的架,很久以來都不說話,老師給他們分開了,但那些和兒子好,也和兒子同桌好的同學卻一個個地和兒子疏遠了——他們怕夾在兒子和同桌中間遭遇尷尬。為此,好友的兒子甚是惱火,覺得生龍活虎的學習生活變成了一潭僵死的水,了無生趣。可是這樣地轉學了,雖然避開了疙瘩,兒子心中的陰影從此就鬱結了,不利於成長,還有轉學得重新適應環境,還有懷着這樣的心境轉學的兒子,怕是很難融入新環境里……她舉棋難定……
“你想不想和他說話,和好如初?”
“當然想了。其實他也想,只是我們都不想掉這個分量……”好友兒子羞澀的回答,讓我哈哈地笑了。於是就給他出了個主意——主動和同桌搭腔。起初他把頭晃成了撥浪鼓,但我一說起轉學的麻煩,他就答應了。
半個月後的黃昏,接到了好友的電話,她興奮地告知我:反覆地一段心路掙扎后,兒子主動地幫同桌拾起散落的書本。他們就和解了,那些和他們要好的同伴紛紛地來祝賀。兒子再次地感受到同學情,友情的陽光普照。最讓兒子沒想到的是前日選舉班幹部,很多的同學投了兒子的票,包括兒子的前同桌。理由是兒子的氣量大,能負責任。聽得我又哈哈地開懷大笑。
佛經中說,人間的蓮花不出數十瓣,天上的蓮花不出數百瓣,凈土的蓮花卻千瓣以上。蓮花表示由煩惱而至清凈,因它出生於污泥,綻開於水面,有出污泥而不染的深層涵義。蓮花開放至炎熱夏季的水中,炎熱表示煩惱,水表示清涼。在煩惱的人間,帶來清涼的境界,這是蓮花所表徵的美德。所以,比喻從煩惱得到解脫而生於佛國凈土的人,都是蓮花化生的。而佛寺廟宇中栽種着蓮花更是在提醒着世人,擺脫了污垢,除卻煩惱,適時地放下,就會獲至如蓮花美麗的境界。可是,我更想和佛說,獲至如蓮花美麗的境界,還包括對光明美麗不屈的探索和對污垢濁泥的吸納化解,如斯,定會是蓮花遍地。不知佛同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