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童 年
金絲銀鉤
“我的故鄉並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一條時常乾涸的小河依然流淌在她的周圍。。。。。。”這首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似乎就是為我的故鄉所譜寫的。
我的家鄉坐落在膠東半島一個古老的小山村裡。村子建在一山一崗夾一凹的半山坡上。村東是一條蜿蜒不息的小溪。小溪的旁邊有一口全村二百多口人賴以生存的古井,古井的井沿被磨的光滑十足,井口處長滿了井荷葉,翠綠髮亮。小溪旁是一片榆樹林。林子的旁邊緊挨着小溪灘上長着幾棵梨樹、柿樹、桃樹和柳樹,每逢春暖花開季節,桃花謝,梨花開,引來無數紡花娘娘、蜜蜂、蝴蝶在花叢間嗡嗡嚶嚶翩翩起舞。一種鄉間喚作溜雀的翠綠色的小鳥在南柳樹上刺刺愣愣地飛來飛去,攪動着樹上一串串似銀錠夥子般的柳錢兒擺來擺去。赤腳在汩汩的溪水裡,沉浸在滿眼芳菲的海洋里,兒時那天真無邪的童真是無以言表的愜意。
春暖花開的季節里,是幾個小夥伴的天堂。我喜歡的是捉幾隻紡花娘娘,用野酸棗刺扎在它的肚子上,紡花娘娘就嗡嗡地扇動翅膀紡起花來;還有拿着用自行車內胎做的小彈弓,樂此不疲地在林子里穿梭打鳥,多少次因只顧專註盯着樹上的鳥兒而腳下踩空,至今腳踝上還留著兒時淘氣留下的傷痕印記,撫摸着塊塊傷痕便勾起一樁樁美好的回憶。還有每逢夏天雨季來臨,便鑽進茂密的樹林里,拔出榆樹的幼苗,咀嚼着淡黃色的樹根,那種粘粘的,淡淡的清香,現在再去品嘗試卻怎麼也找不到兒時的感覺。老家的柿子樹留給我的回憶最多。金秋十月,露染枝頭,紅彤彤的柿子是那樣地炫目,令人垂涎。那時候,柿子樹是大集體的,專門有人看管的。物資匱乏的年代,能吃一口軟甜可口的柿子簡直就是多數孩提的奢望。我的家離那些長滿柿樹的地頭很近,“近枝莊戶先得柿”,柿子成熟的季節,每天早上當出升的太陽照到別的小朋友光腚上的時候,我就老早起來,拿上用竹扒子齒作的扎針,去扎那些一夜之間飄落的柿樹葉,這是母親交給我的任務,也是我最樂意乾的一件事情,因為扎一串子柿樹葉能作為一頓飯的柴資,吸引我的關鍵是在扎柿葉時,偶爾能撿到熟透了的落地烘柿。
兒時的時光是美好的,最令我夢魂牽繞的是小溪北邊的那座小水庫,那裡承載了我童年所有的夢。現在那割捨不掉的垂綸情結就是在這裡結下的,這裡面包含了人生的些許酸楚,令人難以忘懷。我的父親弟兄七人,父親排行老六。父親弟兄七人中,讓我記憶最深的要算我的四伯了。父親早年參加革命,和最小的兄弟出生入死,與日本鬼子拼過刺刀,當過淮海戰役攻打黃維集團的主力,隨後又跟隨部隊過鴨綠江打過朝鮮的“三八”線。可惜的是七叔早早犧牲在淮海戰場上,父親一生命運多舛,戰場上一直做偵察工作,我的童年裡裝滿了父親與鬼子、與蔣匪兵、與李承晚的部隊鬥智斗勇的故事。正是因為打了半輩子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出九死一生,因此造就了一種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性格。這種鬥爭的性格到地方上卻格格不入。55年,父親轉業被分配到方城某鎮鉛鋅礦擔任抓生產的副礦長,帶領工人下井挖礦,使出的還是與鬼子拼刺刀的勁。那時的工人生活很清苦,口糧都是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交由礦上集中管理使用,當時抓政工的一名領導有點小資情調,有時候生活想腐敗一下就拿工人帶來的白面做個饅頭吃,此事要在現在簡直就是一個笑柄,但在當時人生命運也就在這些小事小問題上出現了周折。58年趕上大躍進形勢,那位政工幹部覺得機會來了,便伺機報復,將父親平時提他意見時經常說的一句“糧食不夠吃”的話作為攻擊社會主義的反動言論,而將父親定為右派遣返原籍。還沒有出生的我便註定了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右派羔子”。那個時代帶着帽子的家庭是倍受人欺辱的。就連親戚也要和你劃清界限的。童年時期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人間的冷漠和世態的凄涼。正因為此,幼小的心靈里多麼期盼自己能像水中的魚兒那樣恬淡地結伴而往啊!有時候在水庫邊放鵝,放羊,手握着柳枝枝條兒,靜靜地坐在水邊,獃獃地看着水中的魚兒,愣愣地遐想,真想把自己變作魚兒在水裡洒脫地暢遊呀!因為想捉一條小魚,我着着實實地挨過父親的打,這種痛楚至今難以泯滅,也就因為這個緣故,便從小發誓將來要擁有自己的垂綸事業。
那是一個臨近黃昏的下午,在小庫邊,我看到同村的一個小夥伴用一個大口的罐頭瓶子,裡面裝了一些花生餅渣子,用一根紅毛線頭繩吊著放在水裡,不大功夫提上來,便有幾條活潑的魚兒在裡面驚恐地撲騰着…… 我羨慕的眼神便總是遭到不懷好意的炫耀。我很想得到一個同樣的罐頭瓶子,這種瓶子只有村裡代銷點的櫃檯里有,裡面裝着蘋果﹑桃子一樣的糖水罐頭。有好幾次自己默默地站在櫃檯前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幾瓶罐頭看,引來營業員幾番嘲弄。終於有一天,我看到四伯從這裡買走了一瓶帶糖水的桃子罐頭。四伯是父親的親哥,長的和父親很像,但對我很嚴厲,原因我是右派羔子,四伯和四娘一輩子沒有生育,但就是因為人口少的原因便沒有累及到生活,日子過的很殷實,像罐頭這樣的奢侈品在我家裡是連想都不敢想的,而在四伯家裡除了裝鹽﹑裝糖用的罐頭瓶子外,門口水缸邊還散落地扔了一堆這樣讓我夢寐以求的瓶子。四伯四娘很勢力,本來就有意和右派劃清界限,再加之妒忌我們姊妹幾個活潑亂跳的,而他卻沒有子嗣,平時就和我們很少來往,秉直的父母平時對我百般慈愛卻嚴厲告誡我不準到後院四佰家裡面玩耍,弄得我們姊妹幾個從不敢越雷池半步。我曾經聽別人講,我四伯放出話來說:“別看我是絕戶頭,百年之後我的房子交給集體做牛棚也不過繼給老六的孩子”。這也是剛直的父親為什麼勒緊褲腰帶,領着我們上山打石頭蓋房子累的吐血的緣因。因為一個空罐頭瓶子,我卻犯了大忌,觸動了父親那做人的尊嚴。那天我鬼差神伎般地跑到後院,唯喏地向四娘討要瓶子。恰好四娘正在吃罐頭。四娘在我的記憶里是一個乾淨麻利的小老太太,頭髮梳的油光發亮,挽成一個發簪,用銀簪子簪起來,耳朵上戴着一幅銀作的小耳環,一雙緊裹三寸金蓮上用帶穗的黑布袋打着綁褪,使她走起路來總是顫巍巍的。因為有父母的警告,平時很少跟四娘來往,就是在路上走碰面,也總是膽怯地低頭而過。當時四娘看到我的表情和我後來看的《朝陽溝》銀環的母親真是活脫。只記得瓶子沒要來,四娘當著我的面把瓶子摔碎在餵豬的槽頭邊。這種羞辱當我感到平撫和溫暖的時候,是依偎父親在懷裡,被父親撫摸着屁股蛋上被母親暴打的清晰指頭印時,那種委屈的釋放和父親伴我同時落淚那山一般的感動!在我的記憶里是經常聽到父親如何與鬼子白刃的勇猛威武,而見到父親流淚這卻是第一次。
往事如煙,而今已做了爺輩的我再也沒了那個帶着時代烙印的冷漠,兒時那種對魚兒的嚮往越發強烈起來,那種志趣山野,心歸自然地慾念沖淡了歲月浮雲,返樸歸真的童年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更加清晰,令人懷念。滄海桑田,人生在世如白駒過澗,讓我們忘卻世界煩擾去盡情留連山水吧!在那藍天白雲間!在那青山綠水邊,一竿一線一隻煙,聽鶯歌流轉,看溪水潺潺,與魚兒共舞,與不老的青春結伴,讓我們度過歡樂的每一天!(註:金絲銀鉤與獨釣寒江雪系同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