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計無着,遑論享樂。
這的確是我現今的蛆態。小時候過年只知道有魚有肉吃,有新衣服穿,還有一個人會突然變成一群人。所以覺得特別期待,翹首盼望特別顯得豐富。比如引頸而望,比如輾轉反側,都成了現在回憶里的一種見識。想想,不免冷嘆一聲。時光,是任自己再歡喜的心情也會有跌落冰河的一刻。而且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渾身抖索。我是個有仇不報的非君子,所以只能空嘆歲月易冷的雕琢,將一份份完滿的心態削減成一根根形態醜陋的骨頭。杜甫揮淚怒罵,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今這太平盛世,軀體的腐爛早已掩埋地下,靈魂的寒顫卻是極目可望的。
於是,我混在渾渾噩噩的一列,像爬山涉水,步向遠途。這是個生無可痛的年代,卻也是滿紙的反諷。因為針刺的太密集或是神經粗大,再怎樣的噴血吶喊也不再像博彩似的,收得一籮筐的同情和關注。畢竟人人自危,這是常識也是人生。不傷天害理,其實就沒有可以責怪的地方。可惜,轉折是流水賬的必須,也是一件常識,讓人覺得更害怕。
這個冬天,也是跨年的。雪也不知要下幾場才算過癮。這樣的天氣是冰過頭的啤酒,喝下去,是入喉的刀刮。怪不得很多人打包行李要飛往更南的南方。其實人不是飛鳥,怎麼可能真正飛到春暖花開的地方。即使飛機火車,讓我們有值得肯定的理由,但內心被冰封的寒冷只有孤獨知道。於是,從一個懵懵懂懂羨慕有些人南飛的小孩,開始雙手緊握,自我溫暖了。關於,這樣的遠行,我開始收斂。
原先曾瘋狂地獨行,用半年的結餘去西藏。以為翻山越嶺,轉經轉筒就可以放下一切苦恨,得道成仙。事實上,我只是在旅途上更明白了孤獨的意思。曾經還是年少時,總不願聽得別人口中的孤獨。孤獨好像一枚罌粟,沾染了就是危險。於是我用刀劈,用斧砍,用最決絕的姿態抵抗。我以為從別人口中說出的孤獨,會傳染,讓我變成一個孤獨的人。以為孤獨,就是不快樂。
可惜,年少的我還是想錯了。那句,“人註定是孤獨”的言語,不是口是心非,也不算過於無奈才有的冷淡。我所害怕的一切人情世故其實與孤獨本身無關。而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正視的憂懼,是誇張,是怯懦,讓人變得比孤獨本身更冷漠。
這於我的溫暖人生,早已相背。
直到最近,才有所悔悟。其實,“人註定是孤獨”的這句話,是多麼貼切人生,而背後擁有的真正的力量,又是多麼震撼人心與正面。所有的訪道問仙都將孤獨刻畫得太神秘,忽隱忽現,所以魑魅魍魎。這也是諷刺,把現今的人玩弄地越發苦楚。只是渾渾噩噩,有時會遮住這樣的憂懼,反而在忽視,在忘記了害怕。於是,有時也責難自己,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多得還裝不下一顆心。
面對難解的問題,我常常也學着放下。或許是迂腐之心也想盡佛道之事,所以常常做一些吃齋念佛的怪事。有時,真是被這樣的自己搞得尷尬,一怒之下也想過剃度出家,做一些塵外之事。其實,還是自己的愚拙,否則怎會在現實與想象中屢遭困惑,怎會心生無計,任時光荒廢,流年失利。
所以,又回到斤斤計較的塵世。那種“生計無着,遑論享樂”的苦卓,總使我一步三嘆。或許極端才是痛苦的根源。要麼天資聰慧,少年成名,才算精彩;要麼痴傻無知,不經世事,任時間也做不了殺豬刀,一潭深水,不因風皺面。否則,中庸才算真正的安穩。因為不想,不念,不貪,所以過得不痛。
這算是吃不了葡萄說葡萄酸的人。是浮躁與繁雜讓自己迷路。也許瘋狂的夜才有奔跑的意境。一路旖旎,也一路萎謝艷美。那個曾在深夜歇斯里底的人,其實想着白天的冒險,想着如何走向遠方只留背影……人生,是一段迷霧的旅途。有時候看不清人的臉,伸手去抓時,也只有一掌的冷霧。但是熱於探險的人,不在意迷霧會裹藏荊棘讓人鮮血迸流,不在意未知的可怕與驚險。只想着遠方才有真正的家,才有永遠的擁抱……
這是我的一個夢啊。做在日日夜夜裡,做在遙遠的高地上,做在每一份得不償失的孤獨中。以前還擔心葉落歸根的重重阻難,現在卻想着何必遵循老的規矩,何必在意方向。拋向遠方,最好斬斷一切牽繫。讓一無所有的姿態來得更瀟洒一些,哪怕依稀老矣,也不會念念不忘老去的路。因為,從一開始,我的家就在遠方,很遠很遠的遠方。
想找一個人,想要一個明白,想求證心中的疑惑,判斷是與非的簡單……很多時候,我被外物左右,想着如何完滿。於是事無絕對,期期艾艾也成了庸碌。於是,我的獨特成了一個只會包容的垃圾箱,我的主見就是想着如何減少雙方的損失。就這樣,耗盡心力卻也只能做最小的自己。張愛玲的那一句“出名要趁早”,成了罪過。每每想起,都是凄風慘雨一陣。別人可以說我痴痴傻傻,但心之所向的強烈是頭撞南牆也決心不改的執着!
難得,我要這麼對得起我的人生。向來知道,我之成人是多麼不易的事情。管它是否有三畜六道,也不念阿彌陀佛求得來生的福分。只知今生已為人,便是天大的難得,是善惡因果,是傾盡所有也須得好好活着的一搏,是如何大的生和如何重的死都不為過的演繹。所以,面對生命,怎可如此輕易地就枯枝殘葉,束手就擒?!
這絕不是氣話,怒話。或許可以被笑做無知,但不至於慘淡。碌碌無為不是罪惡,但心心念念卻是花朵。終有一日要開苞散香的。那一日會是多美的溫暖的南方啊!於是再提起“生計無着,遑論享樂”的苦卓,也便散淡一些,瀟洒一些。好在,我也不是個小人,不會難養。只是身為女子,想着大氣滂沱,想着蕩氣迴腸,想着該如何洒脫得像一陣風,讓困苦化成無煙。
這個世界是不怎麼活潑的。但至少還能有霧裡看花的景緻,讓人心心向上,不為生計,只談雲淡風輕的逍遙事。所以呀,再小的自己,也只是不努力的現在;再丑的前程,也只是不夠真心的懶散;再錙銖必較的心胸,也只是盲目去爭的後果。
我想,唯有如鐘面般虔誠的深刻,才能救出自己,拋向遠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