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食也不能辱沒了我]
水兒是在一個平常的午後發現鏡子里的魚尾紋的。魚尾紋爬在她的眼角上,若隱若現。她急了,下意識地用手指把眼角提起來,魚尾紋不見了,卻成了三角眼。接下來的時間,水兒就使勁地往上面抹眼霜,幾乎用了一半,才把那些紋路完全遮蓋。
因了這事,水兒的心情就很陰沉。她給錦年發短信,說錦年啊,我們的愛情,什麼時候才能夠圓滿?
發完後半個小時,錦年的短信才回了,說水兒我在上課呢,周末找你。
水兒看着短信,許久,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快成蕩婦了。
水兒並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子,事實上,已經快25歲的她,還保留着處子之身。她覺得自己和錦年的愛情不夠圓滿,是因為他從不碰她。這樣會讓水兒很沒有安全感,她覺得自己的愛情是握在手心裡的鳥,一不小心就會飛了。
水兒曾經懷疑過錦年是ED,但很快她就否定了這種可能性,她曾經在一個早上,不小心窺見他大腿根部明顯隆起的帳篷。
這樣想着,水兒幾乎有些惱了。她很無恥地想,錦年那活兒難不成還清高到挑食?就算你挑食好了,我這可餐的秀色也不至於把你辱沒了吧?
一天,水兒在網上看見一則新聞,說102歲高齡的英國老太諾拉·哈德威克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真空”上陣,為一份裸體掛歷的拍攝擔任“11月小姐”。水兒沒能看見老太太的裸照,但她從她脖子上鬆弛得像抹布一樣的皮膚,想象出了綢緞之下的身體的頹然。水兒便感覺到了惶恐,她想如果錦年一直都不要的話,那麼她的身體能不能等,就算能等,水潤飽滿的水蜜桃成了乾涸堅硬的核桃,錦年還要嗎?
[男人A,女人B,以及一隻狗]
周末,錦年像往常一樣來找水兒,似乎是因為心虛,把她上個月看中的一條水晶項鏈帶來了。
水兒本來不想理他,見到他訕訕的表情和那張獻媚的臉,她的心就軟了。她想雜誌上寫得真好啊,愛人是毒品,明知道不好,卻永遠也戒不了。錦年就是她吸食的毒,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繳械投降。
晚上,水兒特意早洗澡,然後穿着一襲半透明的睡衣在錦年面前走來走去,睡衣下面的蕾絲花邊文胸若隱若現,晃着錦年的眼睛。
看着錦年有些局促的表情,水兒特意挽着他的手,把他帶到電腦前看諾拉·哈德威克,她說你看她的皺紋多難看呀,如果年輕的時候拍,會不會更好看?
錦年不說話。
水兒又說,你說如果我老成她那樣了,你還想看嗎?
錦年還是不說話,十指纏繞着,左拇指和右拇指沒規律地動。
水兒急了,正要說什麼,錦年卻站起來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還有課呢!
水兒看着錦年關上門,用力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想她連站街的妓女都不如,妓女還有人主動上前詢價,成交了還能有錢收,她呢,免費送上門還沒人要,悲哀啊。
想着,水兒就上了錦年的空間,準備說幾句決絕的話,可一上去,就忘記說了。她發現他在寫小說,小說里有一個男人A和一個女人B,還有一隻狗,狗的名字叫水蜜桃,水兒知道水蜜桃,錦年說過他以前養過一隻小牧羊犬就叫水蜜桃,她想也許A就是錦年,可是B呢,那個女人是誰?
水兒就猜,從她認識的錦年的朋友里一個一個地篩選,猜到最後沒猜着,水兒的心卻涼到了極點。
[他見過很多人的裸體,除了她的]
水兒去錦年所在的美術學院找錦年,錦年很意外,誇張地朝她張開手,在空中畫了很大的一個圓,說水兒你給我的驚喜有,這麼大!
錦年的表情和動作都很誇張,水兒卻沒笑,她看着從身邊走過的幾個女孩子,看得出了神。
錦年問她怎麼啦,你的意淫症大白天的也發作呀,對象還是女孩子?
水兒的視線跟着那些女孩兒走,還搖着腦袋仔細端詳,忽然幽幽地說,身材,相貌,氣質,都不如我。
錦年連忙牽着水兒的手附和,是呀是呀,她們怎麼能和我的寶貝比?
可是,她們的裸體,你全都看過了吧!水兒側頭,看着錦年的眼睛,眼睛里水霧氤氳。他見過很多裸體,唯獨沒見過她的,她為此感到難過。
錦年的表情僵了一下,她們是人體模特啊,我要教學,自然要用的,否則學生怎麼能更好地理解人體結構?
水兒沒說話,轉身走了。她知道錦年不會追上來,他下午還有課,況且,他也沒想過追上來吧,他的心裡只有那個女人B。
是的,錦年不知道水兒把他寫的小說全看完了,雖然還沒到結局,但她看到了很多的細節,譬如他睡覺時B會在他的唇角偷吻,譬如他和她經常約會的地點在後海,而後海,並不在北京,只是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基地。譬如,他和她第一次在後海用唇打招呼,用身體互相呼應身體,然後,一不小心,她和他掉進了后海里……
這些細節,在水兒和錦年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
水兒想着,連忙把自己藏進人群里,低着頭,她不想別人看見她的眼淚。
[牧羊犬和錦年都不會說謊]
水兒終於還是沒忍住,給錦年發了一條短信,只有一句話:你的第一次給了誰?
發完,水兒就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盯着它等它震動,等了半個小時,它終於動了,水兒顫抖着手指點開,看到錦年的回信:曾經的一個女孩子,見證者是一條狗。
水兒想笑,眼淚卻搶先下來了,她不是那種過分保守的女子,並不想追究錦年的過去,錦年的第一次給了誰,她也不介意,她介意的是,他可以給別人,卻獨獨不願意給她。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愛她。
有一瞬間,水兒甚至希望那隻叫水蜜桃的牧羊犬跳出來告訴她,錦年說的都是假的。然而,牧羊犬不會說謊,錦年也不會,他們不會騙她。
水兒跟着助教走進畫室時,畫室里已經坐滿了學生,都是青澀的男生女生,見了她並沒多大意外,兀自準備着畫具,削鉛筆,擺畫架。
助教終於還是不放心,小聲地問水兒,錦年知道嗎?要不要事先通知他一下?
水兒笑笑,搖頭,開始走向畫架圈着的一個圓形的站台,開始脫衣。學生們似乎對此已經司空見慣,表情並沒多大異樣,只是專註地用鉛筆在遠處比劃着她的身體比例,在紙上畫大致的輪廓,但水兒卻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像黏稠的空氣一樣把自己重重包圍,她偷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把身上穿的東西全部褪下,像褪下一些不願想起的事情,然後,她站定,等着錦年來。
錦年終於來了,他的手裡夾着一本畫冊,剛要叮囑學生一些什麼,看到了站台上的水兒,他愣住了,眼神里滿是驚愕,想開口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
水兒站在台上,視線卻一直追隨着錦年的臉,她要看看他的表情,他會絕望嗎?或者,僅僅是失望?
她希望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是否愛她。或許,就算不愛,她也把自己最美好的東西給了他了,像那個勇敢的“11月小姐”一樣,盛放給他看。
下課時,水兒趕在學生們還沒完全散去時離開,行李就被她擱在了門口,很方便,不過是一提,一走,這一段感情,就結束了,結束得很完美。
[讓身體睡着,只留愛醒]
離開錦年的第三天,水兒收到了他的106條短信,水兒只回過一條,說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就要我吧。
可是,錦年卻給了否定的答案。
為了這個否定的答案,水兒哭了兩天,第四天,她把手機卡從手機里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然而,水兒還是忍不住關注錦年的空間,她想看到小說的結尾,她想,就把自己當成那頭可愛的牧羊犬,繼續見證他和女人B的幸福吧。
於是,水兒便在空間里見到了錦年和女人B的分手,見到了女人B在和錦年分手后遭遇的情感挫折,而這些挫折,都是因為她的第一次,已經給了別人。最後那次,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愛到茫然,愛到惶恐,怕他又一次因為她的第一次而離她遠去,於是一直死守,只用顫抖的唇和他歡愛,直到領了證,在彼此的無名指上套上了婚戒,她才定了心,以為幸福就這麼穩穩噹噹地留在掌心裡了,便給了他,不料,那個貌似量大,貌似君子的男人,第二天開始就把他們的愛情打進了冷宮,婚姻,成了愛情名副其實的墳墓。錦年後來去看過她,她已經是一個兩歲女孩的母親,然而,她的角色,也只有母親而已。他見證了她的蒼白和無奈。
之後,錦年決定,在結婚之前,不會和女朋友上床,除非他不愛她。對於他愛的人,他情願讓身體睡着,只讓愛醒。
讓身體睡着,只讓愛醒。水兒看到這句話,已經是三個月後,她看着電腦屏幕,淚水簌簌地往下落。
她瘋了一樣去找之前扔掉的手機卡,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意識到根本不用找,因為錦年的手機號碼,她已經爛熟於心。正如她對他的愛,早已長滿了強韌的根蔓,植在心裡,不曾消失,因為她愛他,他也愛她,很愛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