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老庭院,本來是我最嚮往的地方,很美,很精緻,有典型南方園林風格。小時候每次過年,去奶奶的老家做客時,我都會偷偷跑去看看。可惜的是奶奶的幾位兄弟看得很嚴,極少放我們入內,現在人們都築起了樓房,這些庭院自然也是空着,但是經常還是會有人打理。
聽奶奶說,家裡的長輩本來也是地主,後來開始經商,積攢下這個庭院,本來在鎮江城裡還有些祖業客棧之類。家鄉庭院也不是很大,但是疊石山水,樹草蔥鬱,既有野趣之美,又能遮人視線。先人們在家鄉本來是有很多田地,但是經過長期經商,逐漸也只剩下了這麼些祖屋庭院之類了,好在由於經商有成,到了奶奶的父親這輩,依然是衣食無憂,而且主要在城市活動,開始關心起政治,見聞瀟洒於國事之間。
奶奶想來小時候也是衣食富足的生活,在庭院山水間跑動遊玩,該是多麼有意思!可是這美好的生活,就像是被一個休止符一樣,一下子就掐斷了。
當時是清朝完結,民國初年,戰火不斷,百姓們的生活也是無着,而農民們則被地主們用土地拴着,按期還得給地主們交租。至於農民們的生活水平,那就得看你的運氣,地主的心腸了,也許有些目光短淺的地主們,還可能會寬待些。可是這些寬待,又有多少呢?不過是能讓你吃飽一些而已。這些寬待,是要什麼為代價?人皆想要有財也有勢,可是土地這個寶貝,只能給你一些財富而已,當被勢力擠壓時,就會土崩瓦解。如劉文彩為例,家裡有萬畝良田,但是還養自己的軍隊,所以在土地以外,還要靠鴉片給錢,同時由於自己是軍閥,也可以不斷收刮錢財,這才是亂世穩定發財之道。前一段時間,網上有文章還誇劉文彩是教育家,真是搞笑,附庸風雅,給個幾十畝田地變成了學校,那些土地上的佃農呢?當時的學校還不是給家裡有些余錢的人上的。民國並沒有好好管理這些地主,他們有實權,他們連二五減租都做不到。
很不幸的是,老家鎮上當年確實有這麼一位地主,養有強大的民團護院,這些武裝可不落後,再後來作為救國軍,和日軍做過戰。可是當時如何養他們?一是加重租稅,二是黑暗收入。可是苦了老百姓,當時村裡是身強力壯的可以吃上長工飯,老弱病殘只好出去要飯,家鄉這一帶有要飯的習俗,誰能要上飯,那是你有本事,一直流傳到今天,前些年我的一個堂哥還去這樣練過膽子。
那一天,奶奶的父親突然回到了家裡,他的神情非常沮喪,又有些決然,原來這些年在外面過於關心政治,經商無着,但是對於政治又是極度絕望,回到了村裡看到四處慘不忍睹,於是決定做出些事來。
首先他把奶奶以及其他親眷安置得老遠,傭人們一一遣散,然後把自己關閉在老宅庭院里,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可是人們還是會思念自己的故園,在不久以後,奶奶總於由母親帶着回庭院看看,庭院依舊在,只是久無人打掃,兩人輕輕推開院門,居然有個陌生人驚訝的盯着她們,好在父親出來得快,很快和她們攀談起來。
奶奶卻是熬不住的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居然發現裡面影影綽綽,有很多人。奶奶還來不及害怕,就被追上來的父親抱走,然後和母親一起被推出大門外,並且被嚴令不許回來,奶奶哭得很傷心,不久以後,她父親就和一批人突襲刺殺鎮上的地主,結果卻被打散,一批人被當紅軍槍斃在鶴溪河邊,她父親卻下落不明,又說突圍逃走,又說犧牲。到今天也應該不在人世了吧。
但是火種依然存在,因為有存在的理由,奶奶甚至見過年輕時代的匡亞明到村子里做過活動。
冬夜難眠,回憶故事,只是為了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