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從小就吸煙,年輕時煙癮不是很大,可越來越老了,卻養成了一種很壞的習慣,就是每次茶餘飯後,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拿過長過手臂的煙袋鍋,把無語的寂寞迅速點燃。
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寂寞,只是用她那乾癟的嘴唇,叭嗒着生活原始的滋味,並緩緩地吞吐出些許故事,還有過往的哀哀怨怨。
每次,奶奶握在手裡的二尺多長的煙袋鍋,都宛若山村曲曲折折的道路,在我們這些年幼的子孫面前,以手臂招展的姿勢,把如織如縷的歲月向遠方蜿蜒。
可奶奶畢竟老了,握在她手裡的那支經典,也在肆意縈繞中滄桑了容顏。宛若院子里的那株老榆樹,儘管還在庭院里馨香着嫩嫩的榆錢,但褶皺的皮膚,卻向我們這些所有經常遇見的世人,招展着歲月無情的摧殘。
而我們這些懵懂的子孫,都是不諳世事的頑皮小子,常常學着奶奶坐在門口,遙望着遠方迷離的燈盞,想一些連自己都不曉得是什麼的事情。其實我們並不知道,奶奶的心思到底該有多遠。
如今,奶奶已經八十八歲高齡了,八十八歲高齡的奶奶身體依然非常地硬朗,年輕人能幹的農活,在奶奶的眼裡都不在話下。每天,除了搶着幹活,奶奶定會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打開嘮叨的話匣,說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流年。
有些故事,奶奶已經敘述了千遍萬遍,而我們每次聽的時候,都張着不可思議的嘴,眨着忽閃忽閃的眼。
奶奶的故事,也不是千篇一律,每次講給我們聽的時候,裡面的情節都會不經意地在她黯然的目光中,不知所蹤地變幻着內容。而唯一能夠讓我們真正聽得懂的,就是已經去逝的爺爺,依然在另一個世界,等着奶奶回家做飯。
奶奶說,爺爺很早很早以前就出遠門了,無情地仍下了她和三個兒女,孤兒寡母的,這麼多年過得很艱難。
每每說起這件不愉快的事,奶奶的臉上,定會露出發自心底的埋怨和不滿。
然後,故事的末了,奶奶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誡我們,你們的爺爺可比你們強百倍,他年輕的時候,是村裡百里挑一的好兒男。那時候,家裡雖然非常窮苦,但我是你爺爺的籮筐,你爺爺是我的扁擔。
“我是你爺爺的籮筐,你爺爺是我的扁擔”,對於奶奶說的這句話,當時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理解其中的內涵。
直到我們這些子孫經歷了自己所謂的愛情,才慢慢地體味了奶奶當初的心情。那是一份古老的鄉村裡,最樸實、最真實、最純情的愛戀!
現在,我們這些子孫大都成家立業,並且有了自己的事業,因為生活所迫,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聽奶奶講故事的機會,每年也只有那麼兩三次,這不能不算是一種遺憾和愧疚。
前段時間因為回老家辦一些事情,晚上和家人在土坑上聊起家常,媽媽悄悄地對我說,最近不知道怎麼了,你奶奶有事沒事的時候,總會拄着拐杖,一個人默默地走到山坡上,然後坐在那裡獨自黯然。
望着奶奶日益滄桑的面容和依舊慈祥的目光,我的心裡有一種楚痛,在用無法釋懷的方式,打濕原本明亮的眼眸。
我知道,奶奶每天去的山坡上,有一座時時增添着新土的墳塋。我更知道,那裡面,住着一段窮困潦倒但卻深意綿延的愛戀!
奶奶,我知道,爺爺已經走了很多年,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你親手給他做的飯!
而你,正在以特有的方式,和遠行的爺爺見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