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中學時有道作文題《夢想》,同學們有想當老師的,有想做醫生,科學家的,也有想做大官,大款的……當老師念到我的作文時,同學們都笑起來。我的作文只有一句話:我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戴眼鏡的人。
真的,我小時候的夢想就這麼簡單。
那篇作文,老師賞給我一個大大的零蛋。
當時村子里只有一個戴眼鏡的,是個退休的殘疾工人。他每天坐着輪椅在村子里轉悠,穿着黑色的中山服,胸前口袋裡別一支黑色鋼筆,鼻樑上騎一副黑框眼鏡,梳着大背頭,看起來精神極了。他是村子里唯一一個訂報紙的人,所以不管他串悠到哪兒,總有一群人圍着,聽他讀報。他是村子里最悠閑也最受人敬重的人,沒有之一。
我就住在他家隔壁,所以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每天早晨,他總是天不亮就起床,拉開燈,洗漱一番,然後摸出眼鏡戴上,這一戴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神情肅穆,精神抖擻,彷彿這眼鏡有一種魔力,足可以改變一個人。接着他翻開一疊報紙,低頭瀏覽,嘴巴一動一動的,有時他會忽然抽出鋼筆在報紙上寫寫劃劃。最後,他放下報紙,取下眼鏡,用鏡布細心擦拭半天,才放進一個扁黑盒子里。
那時候我最想做的就是戴上他那副眼鏡,感受一下眾星拱月的味道。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父親讓我去他家借東西,我走進他的小院時,他正一個人在念報。聽了我的話后他摘下眼鏡,放進盒子,然後進屋去找東西。那天的太陽將地面照得分外白,白得晃眼,那個扁黑盒子在一片白光中竟有些刺眼。他還在屋子裡翻找。我竭力壓抑着心跳聲,蹲下身飛快地打開盒子,取出眼鏡,立刻戴上。
我的眼前一片昏昏沉沉,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好像鑲上一層毛邊,我拚命睜眼定神,可就是站不穩。媽呀!原來這玩意不是每個人都能戴的了的!但那一刻我的夢想更加堅定:將來,一定要戴上眼鏡!
歲月如流水,一轉眼我已長大,少年時的輕狂與妄想,青春期的叛逆與敏感,落榜后的痛苦與無奈,外出打工的坎坷與辛酸,都緩緩的隨流而去。我在人生的沼澤地里蹣跚前行,一次次的摔倒又爬起來,麻木不仁的繼續前進。
我的夢想就像一座火山,初時它還能迸射出萬丈高焰,絢爛奪目,繽紛多彩,但最後留下的,卻是一片灰燼。我仍然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不知所謂的混着日子,今天是昨天的複製品,明天將是今天的翻版,夢想被時光消磨殆盡,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將來。
那是冬日的一個午後,空氣中遊離着絲絲寒氣,我在圖書館看了一上午書,身上冷得發抖。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白花花的耀眼。我走到窗前取暖,陽光犀利,刺的我的眼睛有些疼。我伸手摘下眼鏡,忽然僵住,因為我竟然想起了小時候那個夢想。不由得悵然若失,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