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回去那條街上的櫻花凋謝了。微風中,慢慢地垂落、撕裂,如同懸空被孤立的雪花,一片一片破碎在行人蒼茫的舞步中,紛沓成青春鍵盤上絕美的哀傷。本想來賞析一番,不料它卻早早地凋謝了。是我不懂花期,來得太遲了?我有點不懂,凌亂的思緒、不解的心此刻被暈染成一灘來回激蕩無法靠岸的湖水。深深淺淺的回憶於時次第鋪開:那一年,已是陽春三月,花已含苞,可遲遲不開。等待的心,猶如隔世的呼喚、撕心的徒嘆,可是你還是遲遲沒有回應,含韻依然。我知道是我來的太早了,早到了千年萬年,於是我拚命地倒退,倒退,迷茫地來到你的時代。我在佛前無力地祈求,祈求。在我的竭力哀免下,佛把我化作了遍地的根。深埋地下,不見陽光,可我還是努力地吸取養分,只為你的開放。天地輪轉,海枯石爛,你終於還是開放了。可彼時的我身上覆著千層萬層的泥土,我轉身,竭力地負起,負起,劃破血流,歷經滄桑,終於得以破土,就在那一剎,我看到了你的容顏,嗅到了你的馨香,可你只是在枝頭婀娜、歡心地搖曳着,連一個小小的低頭也沒有。於是我再次祈求佛把我變回人樣,做一個塵世中的過客。
當我醒來,花心已碎。風中的花瓣,猶如孤雁,翅痕一過,只剩傳世的那縷青煙,你走了好遠,好遠,已無法分辨你彼時的容顏。我騰雲急馳,只為追趕那枝尚未盛開苞蕾。在我趕到之時,綻放了,絢爛、紛繁。何等而來的驚喜!路過的行人,他們知道人世幻化,美過境遷,於是大多都摘上一朵,以留下這一途的美好。
我沒有摘花的習慣,因而也就沒得摘上一朵留作永久的書籤紀念。這是我不想打破花的熱鬧,不想折斷那恢宏、紛繁的夢嗎?還是我太過於喜愛它的絢爛、婀娜娉婷,不想碎了它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不,這些都不是。你要知道花紅是有條件的,它的絢爛是有枝的支配、潤養的。一旦離開了枝頭,即使再絢爛、再抗枯衰的花朵,也經不起這樣的折煞的,因為它天生就不屬於製作植物標本的材料。這是它傲氣?抑或柔弱,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而是它有一顆不舍的心,不想離去,不想跌落。它永遠屬於那偏僻、幽靜的山城。它的綻放不是為了枝頭,也不是為了落紅歸土,以此感涕枝的哺育,陽光的恩澤·······也不是為了尋得蜂圍碟陣,以此昭示青春姿彩,贏得聲聲讚許。更不是為了裝扮山城,以此布告自己的功德,博得那濃墨淡彩的一筆,也好在那丹青上駐足、流芳。
不,這些都不是它的所求。你要知道花是有靈性,有思想,有氣質的,也有它自己的心聲,只是你離得太遠,沒有親近,無心傾聽罷了。它不想浮華一世,徒逝青春。而這些是我們傾心也不曾想到的。也罷,匆匆浮華,滄海紅塵,我也只是那一葉涉江而過的扁舟里的過客而已,哪得再去領略、深究它呢?既知是這樣,你又何必去摘上一枝呢?即使摘了,那也是徒勞的。到了凋謝之時,它也不是要隨風而逝,翩碟若飛地去尋找它夢寐、自由的地方。你若強行把美留下,那不是徒然嗎?存着異己的心聲,表面一致,可實質相差甚遠,這不應是你默求、企及的最終幸福。因此,該逝去的就讓它逝去,不必為此駐步。你若離開這陰影,繼續前行,說不定驚喜就在你轉身的瞬間驀然而來。
人總是會長大的,心也會成熟的,於是隨着時光的流逝,漸行明白,相戀、相依、互存永遠不是一種遷就,而是一種心靈的默契,一種互解、信任的靈魂高度。我走了,山城裡的櫻花。或許下一旅途是另一番別緻的景象。如果可以,以後的每個春天,我願化作路邊枝頭上一個紅碩的苞蕾,靜靜地等待一個靈魂、真影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