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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拜泰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對泰山的崇拜,始於幼時的記憶……

  老家巷道口對面老屋的牆上,鑲有“泰山石敢當”字樣的石頭。楷書,有點古色古香的味道。年幼的我不解其義,覺得很好奇,常常望着那石頭苦思冥想。只是隱約地聽過巷內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輩講,才知道那快石頭是為了鎮邪的。一塊石頭上有了泰山幾個字就能鎮邪,自此對泰山格外崇拜……

  上中學時,學過杜老先生《詠岳》,乃至今天仍能倒背如流:“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一直想去爬爬泰山,虔誠地,帶上一顆崇拜的心,感受“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磅礴氣勢,了卻心中的綿綿情愫。惜乎來去匆匆,每次都當面錯過了。恰如我們運城籍作家李健吾所言:“過而不登,就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傳統一筆心債似的……”

  山以岳為尊,岳以東為最。“恆山如行,泰山如坐,華山如立,嵩山如卧,南嶽如飛”,五嶽歸來不看山,霸氣十足。海拔1545米的泰山在五嶽里並不算高,但卻被尊為“群山之祖、五嶽之宗”,惹多少帝王將相競相朝拜,騷人墨客低吟長歌,丹青妙手駐足潑墨。原因何在?是它雄踞齊魯、俯瞰中原的矯健身姿,還是它源遠流長、浩如煙海的碑刻廟宇?是它裸露嶙峋、筋骨錚錚的山岩,還是它擰曲勁挺、仆而又起的松柏?是它鐘鼓齊鳴、族旗招展的封禪,還是它香客雲集、煙霧繚繞的有求必應?我想泰山之所以如此被推崇,自有其靈,自有其魂……我在山之西,泰山在山之東,近在咫尺的鄰居,該去看看了!

  紅門,登山出發點。據說當年孔子從此登山,因為路邊石頭上寫着:“孔子登臨處”。是因為紅色嗎?是因為艷麗嗎?我身處紅門之內,始終解不開答案。堅固的城牆,圈養着厚重的歷史,這也許就是歷代皇帝所經過的御道紅門。我的目光像陽光一樣,進入這古色古香的紅門。我欣賞着紅門,紅門也融合著我。心情,也拾階而上。把自己嵌進山之畫屏,用心靈與足力,去感悟泰山的偉岸與雄壯。

  走在滄桑又平滑的石板路上,環視着泰山諦造的一切,心,醉意朦朧。時值陽曆四月,路邊石板縫隙的山花,有的已經綻放,有的才吐心蕾,有的剛剛鑽頭出縫。細細想來,在爛漫的花潮中,也有這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點綴之色。淡淡的、靜靜的,也要裝點生命的芬芳,縱然悄無聲息,即便無人留意,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境界呢?

  山勢一層比一層深,一層比一層秀,一層比一層奇。左邊峻崖峭壁,兀突石骨;右邊清澗流水,幽谷曲徑。縷縷松風襲來,瀟瀟入懷。那些閑散的鳥兒,在林中無憂無慮的飛翔,像風中的花朵,展開,又馬上散去。有人說:泰山上的鳥類繁多,其鳥鳴清麗之悠美,是泰山的語言。聽着妙音鳥鳴,彷彿聽到了泰山細細碎碎的心聲。一路上,石刻點綴,留詩題字,秦篆漢隸,無所不用,人們填刻自己的思想,用盡人世間絕妙的詞彙,借風勢山威傾訴自己的理想、情感與思考。行走在這文化階梯上,我彷彿是在一步步走進先哲們的內心世界……假如有一方土地,那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民族精神氣節的濃縮,每一級台階甚至每一塊岩石都沉澱着民族的智慧和心血,那麼又有誰去懷疑它能否承載這個民族的靈魂呢?這天然完美的構思,這和諧精巧的布局,引領着我們一步步走進泰山的詩里、畫里、歌里……

  經石峪,身未到心已到。這是一部名副其實的石頭書,號稱“大字鼻祖,榜書之宗”。那傳世的經文,已在我眼中淼淼有形了。我看到了經文的裸體,穿過水衣明鏡,彷彿告訴世人,它的苦難佛心。錚錚妙音在碧清的水面,漫過了碩大的石坪。我不知道這些流水,是否有經文的魂魄。透過明鏡的碧水,金剛經歷歷在目,它字大如斗,吟着水音,彈奏着潺潺的弦律。微波湧來,拂經而過的水波,凸岀細細密密的皺紋。一瞬間皺紋散開,滾成晶瑩的佛珠,像斷了佛線一般,溶化在潭水濤聲中去了……我不是佛門弟子,不會知道,古人為何把經文刻在粼粼水色的石岩上?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禪機佛理了。我在這本大書上輕輕漫步,生怕碰損它那已歷經千年風雨的頁面。我低頭欣賞那一橫一豎,跪下撫摸這一點一捺,突然想起赫爾岑關於書的一句名言:“書,是這一代對另一代精神上的遺訓。”誰敢說這歷代無數的登山者中,沒有人在這裡頓悟靈感,而成其大業的呢?

  我循着帝王將相走過的御道,覓着文壇巨擘留下的足跡,走過一棵棵秦松漢柏,跨過一級級穩固的石階,望過一座座峻峭的峰巒,穿過一處處寂靜的廟宇,漸走漸高,泰山已用巨人的肩膀,將我們托在高高的凌霄之中。

  一路揮汗跋涉,一路鳥語花香,一路松風瀑影,更有那一聲一聲、低沉而有力的挑工號子,在我的耳鼓敲打,在我的心魄震顫。他們不是去寺廟撞鐘,也不是去給神仙磕頭;不是去看日出,也不是去買喜歡的紀念品。我問之,他們答:“因為你需要,因為泰山需要。”想起了那首讚美泰山挑夫的詩歌:“你把汗水與雲雨一身緊系,你把朝陽與落日雙肩擔起;你讓新星與麗月年年陪伴,你讓風餐與露宿歲歲為伍……你用黑色的皮膚,換來泰山的青秀俊美;你用彎曲的腰背,換來泰山的宏偉壯觀。偉大的泰山挑夫喲,泰山上哪一座廟宇里,沒有你智慧的光芒?哪一個石階上,沒有你拋灑的汗水?哪一汪清泉里,沒有你倒映的身影?哪一陣鳥語里,沒有你雄渾的號子……”

  泰山挑山工,那是怎樣的一群人啊!黝黑黝黑的脊樑,精壯精壯的漢子,滑溜溜的扁擔深深勒進結實的肌肉中,那聽上去節奏感鮮明的騰踏的腳步啊,如聲聲悶雷擂響在我的心坎,掛在扁擔兩端的沉甸甸的貨物隨着那堅實的腳步上下顫動……

  也許從孔子上山那天起,他們就挑着筆墨紙硯,沿着這條熟悉的山道無數次的上上下下,汗水早已浸透了每一級石階。但他們有松柏一樣挺直的腰桿,從來沒有被肩上的重擔壓彎過。他們就像文明的開拓者那樣前仆後繼,在崎嶇的道路上做着枯燥而艱難的跋涉。不悲、不怨,他們是真正的漢子!泰山堅毅而剛強。也許他們就是泰山鮮活的雄魂,就是泰山石敢當的化身!

  在山路上每次與他們相逢,我都會立在那兒,向他們行最崇敬的注目禮。面對他們,我突然意識到泰山上所有的物品都是無價的。稱呼他們挑山工嗎?不!於是,我在文字庫里搜索,我想找個更合適的詞替換那個“工”字。“夫”慢慢地在我的腦海里顯影,浮現,清晰。“夫”是個大寫的人字。對,他們是稱得起“夫”的人。他們是一群大寫的人。敢字鐫在頭頂,愛憎融入熱土鄉風,掮起責任泰山重。只要心靈的家園,有他們堅守,怎麼會不充滿吉祥安寧呢?

  十八盤到了!偉岸的泰山,胸前系著一條長長的斜紋領帶,簡潔而端莊,那是十八盤,1600餘級天梯垂掛在美麗雲端。從對松山到南天門,只見一級級石階摞在頭頂,迎面而起,分明就是一架直上直下的登天雲梯。盤道兩邊設有攀援鐵索,似長蛇逶迤不絕。石階旁一座又一座驚心動魄的懸崖峭岩,上有雲遮不見頂,下有霧繞不見底;峰谷莫測,白雲滔滔,江水般洶湧澎湃,萬般景象全都淹沒在雲海之中。攀援者全神貫注,汗摔八瓣,“前人踩着後人的腦袋,後人頂着前人的腳板”,這就是登泰山的最艱險之處。明代有詩為證:“拔地五千丈,沖霄十八盤”。——“十八盤”,三個“十八盤”稱之為“慢十八,緊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不因它長,不因它險,而是因為它給人無限敬畏,卻又總是憑添幾多惆悵!有打油詩為證:十八盤呀十八盤,走了一盤又一盤,每次以為它走完,次次卻又現眼前,一盤一盤數出聲,到了十八還沒完,要問到底多少盤,數過十八又幾盤!

  十八盤,對於泰山而言,是嚴峻冷酷的。它就像一道關隘,將意志不堅定者拒之門外。泰山又何嘗不是熱情好客的呢?它的登山盤道位於主峰之間,兩座主峰像兩隻伸展開來的臂膀,它正敞開心扉迎接着遠道而來的客人,只要你是堅韌的勇者。對於遊人來說,是一種磨練,是一種自新,是一種生命的造山過程中帶來的軀體震顫和靈魂升遷。不歷艱險,就永遠無法體會登臨“絕頂”的快感。人生旅途,有多少“十八盤”需要跨越?看你放大的是什麼?放大的是夢想,收穫的就是希望;放大的是困難,收穫的就會是失敗……攀爬十八盤,吻着泰山飽經風霜的皮膚,把信念摩崖在他結實的胸膛之上,我從內心有些膽顫,不是害怕,是突然而至的一種渺小,其實,我們的都是螻蟻一隻,面對巍峨的泰山,悟着生命的卑微,總會從靈魂深處滋長一種叫敬畏的東西。我不知道,我是在征服大自然,還是被大自然的宏偉所征服?

  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如同壁虎一般,從懸崖絕壁爬上來,結束了十八盤百轉千回的辛苦路,才觸碰到了屹立其間的南天門。當我登上南天門后,白云為我擦拭熱汗,山風為我清心滌慮,情不自禁吟誦太白先生當年在此賦下的千古名句:“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回首俯視,天梯高懸,雲濤洶湧,涼風徐徐,似覺悠悠欲飄,進入渺渺仙界。也許是過於疲倦,想當然以為這就是奇異岱頂,孰不知眾多名勝古迹還未企及。不登泰山不知失望的滋味,不到岱頂不知日出之美麗。此時的體力確實已接近極限,不敢再幻想,不敢再奢望,只有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來個“五嶽獨尊”……

  天街小雨潤如酥,一踏上天街,同行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吟出這句詩,可惜,沒有小雨的配合,只有山風拂面。天街,美麗的家園。“天街”這個詞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這是天上的街道,還是人間的街道?一家家店鋪,雖稱不上鱗次櫛比,卻也是比肩而立,那一聲聲叫賣和砍價聲,還頗有城市商業街上的喧囂架勢;那些紅男綠女,徜徉在天街上,臉上透出的是虔誠的滿足、寄情名山大川的愜意。踏上天街一道道台階,也許我們就可以與傳說中那些神仙以鄰而居了……

  當夜幕把天邊最後的一抹紅霞遮蔽,天街的燈亮了,閃爍着光輝;天上的星也亮了,還夾雜着明滅競閃虹霓。“燈”匯入了“星”河,“星”融入了燈“海”,放眼望去,讓人感到虛幻迷離,彷彿置身在天上的街市裡。我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天上的街市》:“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是閃着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着無數的街燈。我想那縹緲的空中,定然有美麗的街市。街市上陳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你看,那淺淺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寬廣。那隔着河的牛郎織女,定能夠騎着牛兒來往。我想他們此刻,定然在天街閒遊。不信,請看那朵流星,那是他們提着燈籠在走。”

  玉皇頂,群峰拱岱,海拔1532。7米;石刻“五嶽獨尊”,一覽眾山小。是夜,激動不眠,在寒冷中等候日出。在茫茫的夜色下,整個南天門都擠滿了人。各種各樣的人在塵世間呆久了,總想擺脫地心的引力向天而去,讓曙光把過去甜美的、抑或苦澀的夢照亮。大家相互依偎,驅寒取暖,也許就該這樣,在泰山的懷抱里,沒有高貴貧賤之分,只有生命的本真……

  是黎明了,這時,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撕扯黑暗,要讓這天地在漆黑里醒來。我在這天地混沌的景象里,不願意出聲,只想靜靜地體味。隨着目光遠處的眺望,心裡能夠感覺到強烈的期待,和這種期待所帶來的慌亂,甚至絲絲激動。讓砰砰跳動的心,完成一個遐想的祈禱,在等待中綻放。此時分不清遠山近谷,看不清河流樹木,唯覺眼前煙雲蒙蒙,身後霧浪蒸騰,把腳下的山峰輕輕浮托出來。眸子里的峰峰石石都在等待,等待接受新生命的哺乳。我的魂魄已隨雲朵,去天際迎接第一縷曙光的到來。遠處,漸漸地透出一條橫亘的光帶,雲在遠方流動着光彩。隨着那流血的天際,正在黑暗的雲彩中漸漸亮起來,把厚厚的雲帳切開,涅槃為新生的希望。

  不經意間,東方的雲海泛出紅意,接着就噴出了萬條藍紫射線,緊着一片黃色潮頭奔來,頓時玉皇峰頂就披上了金色的盛裝。日輪幻變成為一條輕輕舞動的燦爛的綢帶,在東方的天邊寫意地流瀉。而天空的雲朵,紅紫交輝,瞬息萬變,漫天彩霞與地平線上的茫茫雲海融為一體,猶如巨幅油畫從天而降;浮光耀金的東方天際,那輪旭日掀開了雲幕,撩開了霞帳,披着五彩霓裳,在觀日人群的歡呼聲里,躍然而出,騰空而起,像一個飄蕩的宮燈,似乎有一種掙脫的力量在躍動,帶着一種力量向上,向上,一直向上……金色的陽光,已在我頭頂上方了,撩起我頭髮上的輕雲薄霧,輕輕地、輕輕地從滑過……

  泰山歸來,別有一番心緒上心頭,常常自問:“泰山是什麼?”古老的泰山,以舉起日出的名義,告訴我,告訴世界:泰山,一個巍峨博大的文化符號,一個魂牽夢縈的民族情結,一個國泰民安的神聖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