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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母親

  童蘇

  母親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卒於九十年代初。母親性格沉靜、命運多舛、享年太少。

  懷念母親,不得不說我的父親——

  父親在解放戰爭時期火線入黨,歷經二十幾場大小戰役,榮立多次戰功。解放后,二十八歲的父親懷揣着千百年來農民“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夢想,堅決複員,回到農村,歷任鄉村幹部,最後在村幹上離休。我們常取笑父親,別人都是官越當越大,您怎越當越小?還有,別人當官都是正的,您怎都是副的?父親理直氣壯地說:“你老漢吃沒文化的虧!所以,狠着命也要送你們多讀書。”其實,父親解放后通過自學,是能識寫幾百個字的。

  小學時,父親經常被學校請去講自己的苦難史、英雄史,保留節目是童年乞討、幼年放牛、戰場起義、解放大西北等。我對父親小時的苦難倒沒有什麼印象,也沒有覺得什麼難為情,反倒從同學們崇敬的目光中感到了榮耀。

  長大后,從父輩的擺談中,對父親的了解漸多。知道了父親是一個正直做人、老實做事,性格急躁,愛打抱不平,又缺少圓滑世故的人。

  在許多人眼裡,母親是慈祥的、善良的、偉大的。而於我,母親曾經是陰冷的、狹隘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大集體時期,家裡人多勞力少,母親經常生病不能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年終常分不足口糧,甚至倒欠集體糧錢。一家大小經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有一次,飢餓難挨的我和同村孩子去偷集體毛竹,換得一角二分錢小面一碗大快朵頤。母親不知從哪裡得知,抓住我破舊的衣襟,黃荊棍雨點般打下來,我秧雞似的腳桿馬上出現一道道紫黑的杠杠。我企圖去搶奪棍子,無異於螳臂當車,氣得母親將棍子打斷方休。往後幾天,我都跛着腳去上學。很久,對母親都愛理不理,心裡恨恨的。

  還有一次,當村幹部的父親把為數不多的救濟糧讓給更困難的家庭。母親知道后,不依不饒,幾天幾夜和父親爭吵,哭訴外公逼着她嫁給父親,哭吵着要跳崖,父親也氣要吃毒藥,鬧得幼小的兒女們一天提心弔膽,生怕出事。當時,雖然我們也餓,但在我這個懵懂少年看來,母親過份了。

  兒女長大后,家裡條件好了,母親病也少了,心情漸漸好起來。沒隔幾年,母親發覺自己腿腳不靈便。最初找鄉鎮醫生、江湖游醫按跌打損傷、風濕寒症治療一陣,反而越來越重。我們背着母親到縣城醫院檢查,得不到結果。後來,到省城大醫院檢查為肺癌晚期,沒治了。母親過上不操心的日子僅幾年,難道就要離開我們?兒女們都不願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又到其它大醫院複查,得到同樣的答覆。我們隱瞞着母親,無奈地帶些緩解癌痛的葯回家。省城的一切,對剛過五十歲的母親來說是新奇的,回家時,我們特地租一輛出租車,帶着母親到各處轉轉看看,母親眼裡很是高興。

  由於我們在外工作,多是父親和哥嫂照料。癌痛的時候,母親一聲聲呻吟,近鄰得聞。減緩時,還衝父親發脾氣,問到底得的啥子病?母親將要離世時,皮包骨頭、不成人形,只能在鋪着海綿的藤椅上歪着,由於杜冷丁的作用,整日昏昏沉沉。我是個無神論者,但也害怕母親的責怪,在一次母親藥物失效醒來的下午,硬着心腸告訴了母親一切,母親似乎很平靜。不久,溘然離世,沒有留下一句話。

  畢業參加工作后,我以父親為榜樣,做到不貪財、不貪色,真實做人、踏實做事。母親離世后,我才體會到了古人“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無奈,把父親接到城裡,期望他安享天年。妻子工作單位不好,家裡很是拮据,有時也會鬧些家庭矛盾。有一次,在我忍無可忍時,我竟然說出“母親如果不是心胸狹隘,也不會多病早逝”。話出口后,我很是後悔。忤逆不孝之子是否驚擾了九泉之下的母親?

  我性格上較多遺傳了母親的沉靜,父親的缺少圓滑。好不容易混到科級幹部,已是人到中年,萬事皆休。我感覺人生苦短,終於下決心辭去實職,閑了下來,試圖重拾自己多年的文學夢想。

  父親有一份津貼,經濟上已不用兒女們操心。我把父親接到身邊,父親閑得慌,戴着眼鏡、摸摸索索寫他的回憶錄,錯別字連篇竟然寫了三四十頁,還不時在我耳邊念叨他的陳年舊事。

  有一次,我陪父親檢查白內障,醫生說:“您父親眼睛歪斜,不能做手續!”

  我引以為榮的父親怎麼會?扳着父親的頭仔細看,還真是“對眼”。父親底氣十足地解釋說,是戰場上被火藥炸傷的。

  我問父親,母親年輕時不醜,又比你小十餘歲,怎麼看上你的?父親說:“母親給我處了一段時間后,看我形象不好,有悔婚的想法,但她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你外祖父可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庄稼人!”父親停了一會,驕傲起來:“不過,你父親當年是戰鬥英雄,多少姑娘眼巴巴想嫁呢?”

  大躍進時,父親帶着一營民工外出大鍊鋼鐵,母親在家裡既要帶孩子、又要參加勞動,由於照顧不周,大哥、二哥幼年相繼夭折。文化大革命時,父親參加“保皇派”,被造反派趕到山上,躲藏幾個月,母親帶着五個幼小的孩子整天擔驚受怕、東躲西藏。母親該承受多大的苦痛呀!這些,我過去從母親、親戚的擺談中知道一點,但為了挖掘寫作題材,我狠着心問父親:“您當時為什麼就沒有想到留在家裡,照顧妻子兒女呢?”父親一言不發,老淚縱橫,我理解父親身不由已的難處。

  其實,在那個或激情燃燒,或人人自危的時代,父親的榮耀,母親的苦難,並不屬於他們個人,而是一代人。

  母親或許不應該把她的苦痛歸責到父親一個人身上。然而,對母親,對一個親歷其中、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父親又是她身邊真真實實地存在着,又帶來直接傷痛的人,我能這樣苛求嗎?我還能苛求她陽光燦爛、對父親事事順從嗎?

  孔子說:“唯女子……難養也。”初為人夫時,我引孔子為知已。不或之年,我懷疑孔子是否真的讀懂母親們?

  “男人仗劍走天下,妻兒在家忍凄涼!”

  孔子一生周遊列國,妻兒在家可養?

  我們崇敬孔子,卻不知道在家默默承受的妻子是誰?

  母親!當重大節日或忌日時,我都會帶着我的妻兒,到您長滿荒草的墳前,瞌頭、化紙。我知道您在地下不一定能收到,但我會堅持做下去。如果哪一天走不動了,我會把這件事囑託給兒孫們!

  謹以此文哀悼天下受苦受難的母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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