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一種人,心似梅花,清幽淡遠,兀自芬芳。看他的《橫斜疏梅圖》,以大草橫塗枝幹,瀟洒流暢,不失法度,又以細筆勾勒點染,大氣中見真率,奔放中見嚴謹,能收能放,將梅的暗香浮動,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就是明代陳繼儒,一生留下了大量墨梅圖,他的東佘草堂曾“廣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他學識廣博,詩文、書法、繪畫均有擅長。影響最廣的是他的《小窗幽記》,與《菜根譚》、《圍爐夜話》並稱“處世三大奇書”。
清人陳本敬評價這部書:“泄天地之秘笈,擷經史之菁華,語帶煙霞,韻諧金石。醒世持世,一字不落言筌。揮麈風生,直奪清談之席;解頤語妙,常發斑管之花。所謂端莊雜流漓,爾雅兼溫文,有美斯臻,無奇不備。”
最喜歡其中寫景的那些句子,句句玲瓏雅緻,絲毫不墮俗塵,讓人愛不釋手。就如他筆下的梅花,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垣,白石為鳥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綠柳白蓮,羅生池砌:時居其中,無不快心。”如此幽靜清雅之地,我想該是多少文人雅士渴求的聖地啊!
晨起漫步於庭園小徑,聽鳥鳴聲聲,看流泉飛濺,昂首頓足間,皆有詩情雅韻浮動在胸,泠泠作響。時或微風拂面,則池水微漾,白蓮搖曳,又有楊柳作襯,松竹為屏。居此幽地,或獨倚門扉,飲風啜露;或良朋二三,煮酒論詩;或興之所至,揮毫潑墨。
適逢良夜,則“小窗偃卧,月影到床,或逗留於梧桐,或搖亂於楊柳;翠華撲被,神骨俱仙。及從竹里流來,如自蒼雲吐出。”讀至此處,幡然醒悟,原來人間缺少的只是那顆玲瓏樣的冰雪心,而非幻夢般的瑤池境。真是幽心人似梅花,心幽,則山水萬物皆幽。
“艷陽天氣,是花皆堪釀酒,綠陰深處,凡葉盡可題詩。”如此,全憑各人意趣,觀山水,則山水蜿蜒有情,如良友作欣然狀;聆泉鳴,則泉鳴泠泠有韻,如佳人素手撫琴。一飛花,一落葉,一鶴鳴,一波漾,細味之,皆是詩中畫,畫中詩。
“觀山水亦如讀書,隨其見趣高下。”同樣是喜好山水的人,卻是各有不同,有人只止於山的形貌,而有人則憾其高大巍峨,仰其深邃厚重,有人隨眾前呼後擁的來,有人獨步寂然,盤桓數日。
而真正的觀者,面對滿目青山秀水,卻是到眼即可舒嘯,何必居籬落下,然後為己物?或許,這才是觀山水的至高之境。
都說曲高和寡,智者與偉人,都是經受得住孤獨之冷,享受得起清寂之幽,對朋友,兩三知己足矣。“以江湖相期,煙霞相許;付同心之雅會,托意氣之良游。或閉戶讀書,累月不出;或登山玩水,竟日忘歸。斯賢達之素交,蓋千秋之一遇。”
人生得遇如此素交,實在讓人渴求。江雪獨釣,是一種從容,紅梅煮酒,是一種雅緻。而“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也是一種令人艷羨的期許。得一素交,便得高山流水的酣暢,或雨夜聯榻,或竹下傳觴,或共話詩酒,或琴劍相和。
這樣的雅緻之人,是與梅同瘦,與竹同清,與柳同眠,儼然世外神仙的。日觀山色、雲嵐、花姿、柳態、鳴禽、江舟,享盡如畫人生。夜聆松聲、澗聲、鶴聲、琴聲、滴露聲、煎茶聲,真是“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溪畔輕風,沙汀印月,獨往閑行,嘗喜見漁家笑傲;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甘心藏拙,不復問人世興衰。”字裡行間浮現着一股清氣,讀來如飲清露,如沐清風,世間的好景緻,都盡收眼底了。至於那人生起落,人世興衰,盡皆拋諸腦後了。
幽心人似梅花,想起那冰枝嫩綠,疏影清雅,花色美秀,幽香宜人的梅花,“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梅花最是不落俗塵,冰雪中見風骨。“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花的孤傲冷峻,清幽香氣,不為繁華易素心的品質,不正是那些幽人雅士的精神么?
“或夕陽籬落,或明月簾櫳,青山當戶,或白雲可庭,於斯時也,把臂促膝,相知幾人,謔語雄談,快心千古。”我想,這就是陳繼儒所嚮往渴求的完美人生吧!
幽人心似梅花 標籤:梅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