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五百萬年前,我誕生在海洋的最深處,那是一條沉寂的海溝,是她分娩了我,她是我的海溝媽媽。和我同齡的小夥伴有小紅、小白、小藍、小綠、小紫、小黃,我叫小黑,海溝媽媽把所有的黑色素都送給了我,我黑的徹底,黑的頑固,黑的晃眼,我喜歡黑色的光芒,我喜歡頑固,我是一塊黑色的石頭,海溝媽媽說,只有多睡覺才有好體格,我喜歡沉睡。
沉睡中的我在海溝媽媽的懷裡長大,海溝媽媽喜歡我,可是同齡的石頭不喜歡我,小紅嬌嬈,小白純潔,小藍精靈,小綠青春,小紫神秘,小黃嫵媚,性別使然,她們整天聚在一起,精力充沛,只有我單獨躺在一隅品嘗獨處的寧靜。
時間在沉睡中停滯,當我醒來時,海溝媽媽不見了,海水也不見了,我獨自躺在山溝里,有正午耀眼的太陽光掃射,我徹底醒了,她們呢?那些驕傲的石頭呢?我抬起頭往上看,小紅、小白、小藍、小綠、小紫、小黃,正在太陽光下沐浴,渾身散發著原始海洋的濕潤,一陣風把我吹到她們腳下,小紅見了說:“別過來,別過來,這裡的陽光可不屬於你,我們是高貴的石頭精靈,你又黑又丑,還是躲到山溝裡面比較適合你,那裡的陰暗剛好可以給你做伴。”這群石頭精靈異口同聲地說:“別理他,一看就傻大黑粗的,咱們往上爬,坡頂的陽光一定更燦爛,有了陽光咱們就更漂亮了。”一陣風配合著她們的行動,她們在慢慢接近坡頂,而我在風力的作用下,重回溝底最深處。對呀,我喜歡在黑暗中沉睡,這裡的黑暗正好對我的脾氣,陽光下的我實在太晃眼了,還是溝底好,背陰的山坡投下它黑色的影子,那是給我蓋上的黑色被子。我又渾渾噩噩地睡著了。我彷彿又回到了海溝媽媽的懷裡,溝底的清風就像原始海水的輕晃,我彷彿聽見海溝媽媽在說:睡吧、睡吧,多睡覺你才會有好體格。
時間在沉睡中停滯,當我再一次醒來時,我發現溝底的風把泥沙粉末都吹到我身上了,它們緊緊的包裹着我,黑色的外表不見了,我從黑不溜秋變成了灰不溜秋,我怎麼就不黑了,我要告訴夥伴們,我走了幾個世紀,所到之處都是和我一樣的灰色戈壁石,我總算找到同類了。小白最愛乾淨,趁着有雨水時,總想把灰色的泥沙洗凈,“哎,小白,咱們一樣了,都穿上灰衣裳了。”我主動向小白伸出友誼之手,小白羨慕嫉妒恨道:“你還是醒醒吧,我可和你不一樣,我潔白細膩光滑,你又黑又丑,哎,我命中的貴人怎麼還沒有出現,人家小紅命好,早早脫去了灰衣裳,被一個開越野車的大肚子男人抱上車去了,那個大肚子男人兩眼放光,就像要把小紅生吞了似的,小紅妖了吧唧的說,再吹西北風她就有皺紋了,反正小紅被抱走了,我雖然比小紅個頭小,但是,我玲瓏,我可不想再穿灰衣裳了,聽大肚子男人說,這兩天有一場大雨,我的灰衣裳就要脫乾淨了,我可是要重見天日了,你快走開吧,要不然,我的貴人見到了,還以為我和你一樣,都是戈壁石呢。”寂寞與等候,可以讓一塊石頭學會饒舌,天哪,這世界都瘋了,一陣風把我帶到我的起點,我又加入灰色戈壁石的行列,他們不嫌我丑,總說我漂亮的晃眼,我願意和他們為伍,一起在溝底睡大覺。
我被罵大街的聲音吵醒了,我睜開眼睛一看,是小黃,沒錯,她怎麼來找我了呢?小黃見了我毫不客氣的說:“小黑,你還是這麼黑,你還是這麼丑,你看我,自從海洋消失了,我是越來越漂亮了,我本來有機會離開這破石灘,那天來了個漂亮女人一眼就看中了我,她的手把我渾身摸了個遍,我好享受,她正要抱我走,一個胖女人上來就說,這石頭難看死了,圓咕隆冬的,一看就傻笨傻笨的,來,我給你扔掉,這個女人力氣真蠻,一下就把我扔到溝底了,嗚嗚嗚,那個死女人挑中了小白,她說小白好可愛,像是玉蟾宮的玉兔,嗚嗚嗚,他媽的,欺負人,我圓頭圓腦咋了,我哪裡傻笨了,我比小白可愛一百倍,瞎了眼的肥婆,嗚嗚嗚。”我也替小黃委屈,小黃雖然沒有我體格好,但在夥伴們中間也算健壯的,我安慰道:“她們的優勢在於表現自己,早早脫去了灰衣裳,公平點說,你就是不脫掉灰衣裳也是一塊不錯的戈壁玉。”小黃不屑道:“什麼戈壁玉,難聽嘛,人家叫黃玉,懂不懂?我可不是石頭,我是黃玉,我為了不穿灰衣裳,比她們下的功夫大了去了,我一直在練習打滾,你看看,我多圓潤、多豐滿啊,如果哪天來個帥哥來抱我,我就離開你們這群爛石頭。”
小黃是有名的快嘴石頭,小紅被大肚子男人抱走了,小白歸了漂亮女人,小藍是一個放羊的老漢帶走的,小綠是被來戈壁灘旅遊的大學生髮現的,小紫是被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弄走的。小黃全告訴我了。我無所謂,我是古海溝的兒子,戈壁灘的丑小子,風沙想吹就吹吧,羊糞蛋子想落就落吧,遊客們可以咧了嘴、呲了牙用噓噓就直接澆到我身上,我通通沒意見,我就是一塊屬於戈壁灘的戈壁石,小黃等帥哥,她就等吧,我要睡覺了。
等我再一次醒來,我發現我坐在皮卡車的後車廂里,還有小黃,噢,我們倆肯定是被同一個人撿了。皮卡車開的飛快,戈壁灘不見了,黑色的道路真寬闊,我看見黑色就興奮,道路一直延伸、延伸,我有點暈車,我又睡著了。小黃就是沒有定性,她最愛滾來滾去,她把我碰醒了,她亢奮地說:“哎,黑小子,你看你吧,多虧和我在一起,主人才會撿你,我們這是交好運了,聽主人打電話說,馬上就到寶石城了,主人還說,他這幾年都沒有見到這麼大的黃玉了,他說的黃玉就是我,他還說,他要發財了。”我說:“噢。”小黃看我興緻不高,接著說:“主人還提到他撿了一塊結實的黑石頭,沒想賣錢,只想作為賣黃玉的搭頭,搭頭你懂嗎?就是現在的買一送一,哈哈哈。”
寶石城是一座因寶石而興盛的中等城市,大街小巷開滿了寶石店,皮卡車開進了一個大院子,主人懶得搬我下車,給我狠狠一腳,我就自動下車了,他抱了小黃進屋去了,我又睡著了,坐車也挺累的,反正在哪睡都是睡,踹一腳就踹一腳把,我體格好,扛摔打,一點也不疼,這院子多好啊,我聞着花叢里濕潤的泥土清香,睡著了。
這幾天,一撥又一撥的寶石鑒賞家、寶石商人路過我和花叢,直奔小黃的房間而去,他們有拿尺子的,有拿紫光電筒的,全對着小黃自由定價,主人滿面喜氣,指揮自己的老婆端茶遞水,小黃今天特別嫵媚,她大約洗了個熱水澡,渾身散發著接客女人身上濕嗒嗒的氣息,一塊紅色的金絲絨半包半裹着她,好像是防止她亂滾亂爬,又好像是給她穿上了一件半遮半掩的衣裳,小黃賣弄着風騷,自以為成了皇家公主,我不想刻薄,我看她倒像是夜總會掛牌的三陪公主。
這天,來了一個50歲出頭的年輕老頭,他戴了個太陽帽,穿了件多寶格樣式的馬甲,路過我時,停下,用他黑色眼珠的黑色光芒與我對接,嚇我一跳,黑色,久違的黑色,自從海水消失,戈壁灘睡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灰色的,但是在黑眼球的光芒里,我看到了我自己,黑的徹底,黑的頑固,黑的晃眼。客人的黑色目光被主人的熱情招呼聲打斷,客人被迎進了小黃的房間,一干人等還在給小黃定價,客人取了多寶格樣式馬甲里的放大鏡,仔細看了看小黃,走到一邊去喝主人老婆新沏的茶水,面無表情,主人笑臉一添,忙問:“有興趣嗎?出個價,讓給你吧。”客人答:“行啊,貨是你的,你說吧。”小黃很生氣,來的客人都把她當寶貝,誇呀誇,比呀比,大家都說幾年了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黃玉,這老頭可倒好,一上來,假模假式的用放大鏡看來看去,臨了說她是個貨,難怪小黃生悶氣。主人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回話:“30萬,你看咋樣?”客人淡定的說:“這貨是好貨,就是她太愛滾來滾去,質地疏鬆,渾身還透着圓滑的妖氣,別看個頭不小,總歸是個輕浮坯子。”主人臉難看起來,行家們一直誇的超大型黃玉就是這等評價,主人急了:“你買不買都是交情,你給咱這黃玉寶貝估個實價。”“如果有出8萬塊以上價的買家,那我就恭喜你了,我來,不是玩玩的,8萬塊我帶走。”客人痛快的說。主人喜上眉梢:“您是藏玉大家,您再加點,我把院里那塊大黑石頭孝敬您。”客人痛快的加了1萬元,成交。
一年後的某天,多寶格馬甲要帶我和小黃參加寶石城首屆寶石節開幕式,我和小黃都很興奮。多寶格馬甲可沒少在小黃身上下功夫,親自動刀把小黃雕成了一隻大臉貓,總體還是嫵媚,妖氣尚存。我是附屬品,他可沒在我身上下過功夫,只給我洗過一次冷水浴,並不讓我見客,沒事了就用他的肉手給我做按摩,我在他黑色的眼珠里看見自己黑色的光芒一天一天的多了起來,我還是海溝媽媽疼愛的黑色石頭,黑的徹底,黑的頑固,黑的晃眼。
開幕式上,所有的展品標着身價,依次排開,小紅已改名叫《一顆紅心》了,她的身價是15萬,小白早就叫《玉兔》了,她的身價因為沒有動過刀子而上了30萬,小黃叫做《富貴貓》是最近的事,他的身價是18萬。小紅、小白、小藍、小綠、小紫、小黃她們要名字有名字,要身價有身價,還有玉種介紹、產地說明。而我呢,並未出現在展台上,我孤零零的站在展廳正中央,一塊明黃色的錦緞覆蓋著我的整個身體,我高高的站在人們的視線以上,啟動儀式開始了,主辦方和多寶格馬甲虔誠的掀開錦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健壯的體魄,完美的造型,黑色的光芒衝擊着所有的目光。多寶格馬甲引導人們的視線看我的名字和我的身價。多寶格馬甲激動的打開我的名牌:黑色多棱石。身價:無價。我的參展推薦詞,主辦方是這樣寫的:黑色多棱石,孕育於三千五百萬年前的古海溝,歷經多次地殼運動,發現於寶石城西北300公里處的戈壁灘石頭溝,他志堅品高,卓爾不群,四棱八角天然養成,不為後天所動,他黑的徹底,黑的通透,黑的純粹,他的出現必將顛覆整個玉石鑒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