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頭痛欲裂。失眠。胸口隱隱作痛。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我在一家唱片店裡打工。唱片店的老闆是個三十歲多歲的處女座男人,很愛乾淨,性格很溫和。我每天回家都經過這家唱片店,每次都要進去挑放在角落裡的打口CD。有一次埋單的時候,老闆突然問我有沒有工作,要不要過來幫他看店。我受寵若驚,欣然接受。
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可以每天隨心所欲地在店裡放自己喜歡的音樂,不受人左右。每天晚上12點準時關門。老闆說,十點半就可以打烊了,那麼晚還有誰會來買CD。我說沒關係,總會有的。
其實我只是不想那麼早回家。不想回到家呼吸着冰冷的空氣,冰箱里過期的酸奶和腐爛的蔬菜,散落在地板上的空酒瓶,還有隔壁房間傳來的曖昧笑聲。
更多的時候,我隻身坐在天台上點着煙,聽頭上轟隆隆過去的飛機,任頭髮濕漉漉地滴水,直到風乾。彷彿一塊被風乾的海綿,被擱在牆角無人問津。
2
那天晚上我聽歌聽入了迷,時鐘指向了12點一刻的時候,門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進來一個穿黑夾克的男生,把帽檐壓得低低的,感覺有點像電視上常說的打劫超市的人,我慌忙把耳塞取下,說打烊了。他沒搭理我,徑自去找唱片。他呆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最後拿過來一張sonicyouth的專輯。
我在想如果他打劫,我會不會嚇到說不出話。雖然我本來就不多話,可以一般遇到打劫總要說點什麼吧,是說不要啊還是說點別的什麼好呢,我把抽屜的錢全給他也不過幾百塊,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拿刀捅我。他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裡,裡面會有什麼工具,刀子還是槍,槍不可能吧,有槍就不會來搶唱片店了。他右手突然想要伸出來,我脫口而出,我把錢都給你。
他拿出錢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然後提了提嘴角,把50元錢放桌子上就走了。
他沒打算捅我,50塊不要我找,比我有錢多了。
回到家收拾了屋子,凌晨兩點。回到房間時頭痛開始發作,像是在用鑽頭鑽你的太陽穴,我幾乎想用腦袋去撞牆。
隔壁房間傳來大吵聲,玻璃落地聲,女人的哭鬧聲,甩門聲。我早已習慣。
3
那個男的總是在星期天的十二點一刻出現。幾乎每個星期都來,每次都穿同一件衣服,鴨舌帽,留意到他右耳垂上有一顆痣。上唇薄下唇厚,性感的嘴。左右無名指一枚沒有花紋的銀色戒指。是個已婚男人。每次來都只挑一張唱片,不講價,可以看到下巴上細細的鬍渣。手指細長,很適合彈吉他的手,讓我有觸碰的衝動。對方是個陌生人。是個連眼神都不願給的男人。有點似曾相識。有點像,照鏡子,看到的另一個我。
我很喜歡冬天,抱着手臂,把衛衣的帽子戴上,圍着自己織的圍巾。有種很自我的安全感。我攢錢給自己買了台小小的暖氣機。很暖,我對自己說。
老闆說女孩要對自己好一點,吃多點好東西,穿多點漂亮衣服,你還那麼年輕。他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就像他每個星期天帶給我他老婆煲的湯一樣溫暖。
4
我清楚記着他來的次數。今天是第三十三次。還是一樣的黑色皮夾克。他在角落裡翻找CD,我想聞聞他身上的味道,是煙草還是咖啡,是酒精還是香水。我假裝打掃貨架,走到他背後時緩緩低下頭,閉上眼睛用鼻子吸了口氣。我沒有注意到長發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想我不是沒有注意,我是故意的。他是會受到驚嚇還是會回過頭來吻我。結果都沒有。他完全沒理會我的存在,沒有感受我髮絲傳遞的溫柔。我自尊心受創。決定今晚不賣他任何一張唱片。
結果他今晚沒有買唱片。這個吝嗇的男人,連回絕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只是想跟他說一句,今天不賣給你。風鈴清脆地響,迴響在空蕩蕩的唱片店裡。
早上上班時發現老闆新理了個頭髮,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他每天都穿得很乾凈,乾淨的襯衫,不抽煙也不喝酒,從不大聲說話,身邊沒有女人出沒除了我,如果我算是女人的話。我想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5
回到家的我總是很疲憊。打開門看到她那隻斷了根的紅色高跟鞋,讓我感覺很糟糕。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爭吵。自顧自地生活着,我靠打工的微薄收入維持着自己的日常開支。沒有再要她一分錢。除了打掃房子照顧植物,我感覺自己和這裡沒多大瓜葛。
老闆說周末我可以不去上班,我沒接受他的好意。我沒地方去,沒什麼休息的理由,呆在家就會迎來頭痛。也沒有什麼朋友。沒什麼愛好除了聽歌。
聖誕節。門前有好多情侶經過。還有聖誕老人背着袋子走來走去,沒給我禮物,卻跑進來問我要錢。
夾克男又一次出現。是在我關門以後。他頹廢地坐在路邊上抽煙,旁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他抬起頭看着我,我終於看到他的雙眼,眼神銳利,帶點殺氣。我第一次誤認為他是搶劫犯也不是沒有理由。他把站起來把花拋給我,不是送,是拋。儘管如此我還是深受感動。這是我二十二年來第一次收到聖誕禮物。讓我想要以身相許。
他的婚戒已經沒有了。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頭很痛,想找個人說說話。我們坐在公園的鞦韆上,很冷。我想要是下點雪就好了,沒準他會願意抱抱我。結果雪沒下,雨點敲了下來。我們還沒開始說話,就被大雨趕跑了,一路狂奔,我發現我沒有方向,閉着眼睛跑回了家,夾克男已經不在身邊。
6
我冷的直哆嗦,夾克男送我的花在奔跑的時候弄丟了。我失望之極。打開家門,看到有人在一邊接吻一邊開房門。那個男的背對着我,是老闆的新髮型,和他乾淨的白襯衫。那一刻我翻江倒海。頭痛又開始發作。我躲進浴室,泡在了浴缸里。
她一輩子都在破壞別人的家庭。我甚至不敢談戀愛,害怕自己身體有她的遺傳基因。我很久沒哭過了。海綿終於吸足了水。我在浴缸里一邊頭痛一邊流眼淚。
那夾克男呢,他的結婚戒指呢?頭痛得要爆炸了,我想不起來他一共來了多少次了,六十?還是七十?我閉上眼睛,他的頭髮突然變長了,五官跟我是何其相似。
他真的有來過嗎?
我不是每天十二點都準時關門的嗎?
真的有過十二點一刻嗎?
7
我沒有再去唱片店上班。頭痛依舊。
每天繞道而行。不想再見到跟那個女人糾纏過的男人。我不知道夾克男有沒有再去唱片店,在路上遇到我也認不出來了,因為我已經忘了他的樣子。
冬天終於過完了。我開始去水族館買金魚,每天都去觀察,一個星期買一條。
突然有一天水族館的老闆對我說,你有沒有工作?要不要來我們店幫忙?